第三十七章伦敦进入冬令时

十月的伦敦，天空是一种铅灰色的滤镜。起初，是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夹杂在雨中，敲打着纪以宁公寓的玻璃窗。渐渐地，那雨变成了絮状的、安静的雪，纷纷扬扬，将窗外花园广场的枯枝与长椅温柔地覆盖。

冬令时从这一刻开始，仿佛才真正拥有了实体。下午三点刚过，天色就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白昼被急剧压缩，而黑夜，漫长得像一个承诺。

纪以宁端着一杯热茶，站在落地窗前。程夏夏蜷在沙发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毯，左腿的石膏已经拆了，但依旧不能久站。纪以宁看着窗外那片逐渐纯白的世界，轻声说：“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程夏夏说“冬季很漂亮哦，记得设计个冬季礼服。”“嗯。”纪以宁应了一声。纪以宁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很久，看着雪花如何一点点抹去城市的棱角，将伦敦变成一个温柔的、旧日的梦。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寒冷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七月拖着它的辅助轮，在温暖的木地板上发出平稳的声响，而小钱，则一如既往地守在离纪以宁不远不近的地方，像一个沉默的灰色影子。

雪在天黑透前停了。

纪以宁穿上驼色大衣，系上围巾。小钱立刻警觉地站起身，跟到门边。“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纪以宁对程夏夏说，然后拍了拍小钱的头，“你留下。”

摄政公园在雪后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光秃秃的树枝承载着蓬松的积雪，像裹着糖霜。远处的屋顶一片洁白，只有偶尔驶过的红色巴士，像移动的暖炉，划破这片静谧。纪以宁踩着新鲜的积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里结成白雾。

纪以宁习惯性地走向公园长椅附近那片常有人喂鸽子的空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准备好的谷物，刚伸出手，鸽群便扑棱着翅膀围拢过来。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从侧面走来，似乎没留意到脚下被雪覆盖的凸起，一个趔趄，为了保持平衡，手臂不小心撞到了纪以宁伸出的手腕。

谷物袋脱手飞出，金黄的谷粒和细白的雪粒混在一起，鸽群惊得四散飞起。

“对不起！实在抱歉！”一个清朗的、带着歉意的男声响起。

纪以宁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东方面孔的年轻男人，穿着深色的羊毛大衣，围着灰色围巾，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干净又舒展的英俊，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慌乱。

“没关系。”纪以宁摇了摇头，语气是一贯的平淡。纪以宁低头看着散落的谷物，有些可惜。

“是我太不小心了，”男人语气恳切，也蹲下身，似乎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我赔你一袋吧？”

“不用了，只是些谷物。”纪以宁站直身体。

男人也站了起来，目光掠过她清冷的脸庞，和她身后那片静谧的雪景，忽然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陆衍。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这雪地有点滑。”他的笑容很干净，带着一种让人不易反感的亲和力。

“纪以宁。”

“纪以宁，”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温和，“很好听的名字。”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自然地继续这场对话，目光看到远处重新聚拢的鸽子，找到了话题，“你常来喂它们？”

“偶尔。”

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显得太尴尬。陆衍很自然地接话：“我也住在附近，刚来伦敦不久。这里的冬天，天黑得真早。”

“冬令时了。”纪以宁简单地解释。

“是啊，”他感慨道，然后像是鼓起勇气，语气坦然又不会令人讨厌，“那个……既然不小心弄撒了你的鸽子粮，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加个微信，我改天真的赔你一袋。”他说这话时，眼神清澈，姿态放得很低，让人很难拒绝这种礼貌的请求。

纪以宁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雪花再次从灰色的天空中稀疏地飘落，落在他的肩头和发梢。她最终点了点头，拿出手机。

“谢谢。”陆衍扫了她的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不打扰你散步了，纪以宁。下次见。”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身影在雪幕中渐渐模糊。

纪以宁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慵懒的布偶猫。纪以宁没有立刻通过，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沿着雪地往前走。空气寒冷而清新，方才那个小小的意外，依旧只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过后，湖面依旧平静，荡漾不出任何水花。

夜幕彻底降临，公园里的路灯亮起，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晕。纪以宁该回去了，两只狗还在家里等着纪以宁呢。这片雪后的宁静，以及那场短暂的、算不上邂逅的相遇，被她一起留在了身后渐深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