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姨临行，暗语机锋

范闲抱着木盒，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一直沉默如冰的叶归荑。海风吹拂着他宝蓝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那沉甸甸的离愁和即将面对未知的紧张。

他在叶归荑面前两步远处站定。雾气在他们之间流动，让她的面容在兜帽阴影下更加模糊不清。

“冷姨。” 范闲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努力压抑着情绪，“我们……该上船了。”

叶归荑没有回应。兜帽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视着周围，最后落在了范闲怀中那个明黄色的木盒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范闲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木盒抱紧了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冷姨……京都……您以前，去过吗？” 这个问题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指引的渴望。尽管他对这位冰冷神秘的“小姨”充满警惕，但潜意识里，或许觉得她与那个神秘的、强大的母亲有所关联，可能会知道一些关于京都的事情。

叶归荑的目光从木盒上移开，重新落回范闲脸上。兜帽的阴影下，她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京都，很大。” 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冰泉滴落寒潭，清冷，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人很多，房子很高，规矩……也很贵。”

很贵？范闲微微一怔。这个形容……很奇怪。规矩怎么能用“贵”来形容？

没等他想明白，叶归荑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几乎要消散在海风里：“记住你祖母的话。多看，多听。还有……少碰别人递过来的吃食。”

少碰别人递过来的吃食？！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范闲心头那层离愁的薄纱，露出了底下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这是在提醒他京都的险恶，处处可能存在的算计与……毒药！联想到费介教导的毒术，联想到这位“冷姨”在药圃展现的诡异毒理知识，范闲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抬头，看向叶归荑。试图从那张被兜帽遮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只有一片冰冷的模糊和沉默。

就在这时，范老太太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归荑。”

叶归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缓缓转过身，面向轮椅上的老人。

范老太太的目光深邃，如同两口古井，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临别的嘱托。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枯瘦的、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戒指的右手，从厚厚的绒毯下抬起，伸向了叶归荑。

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托付。

叶归荑沉默地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布满老年斑却依旧蕴含着无形力量的手。雾气在她们之间缭绕。

几秒钟的凝固。

终于，叶归荑缓缓抬起自己那只始终藏在斗篷下的、同样冰冷的手。她没有去握老太太的手，而是将自己的手，极其轻微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在老太太那枚冰凉的翡翠戒指上，触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冰冷的翡翠，冰冷的指尖。

仿佛完成了一个无声的、古老的仪式。

范老太太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极其复杂难明的光。她缓缓收回手，重新拢回绒毯下，微微阖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走吧。”

叶归荑深深看了一眼轮椅上的老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拎起脚边那个简单的粗布包袱，率先朝着官船搭起的跳板走去。灰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浓雾和船舷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范闲看着祖母瞬间显得更加苍老疲惫的侧脸，又看看叶归荑消失的方向，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更加浓郁了。他抱着木盒，对着祖母再次深深一揖，然后也转身，踏上了摇晃的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