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月华,非人羁绊
训练,或者说,单方面的残酷锤炼,在冰冷重复中循环往复。
月光下的竹林空地,成了最原始的角斗场。五竹的身影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每一次攻击都精准、致命、毫无怜悯。铁钎破空的“嗤嗤”声,肉体碰撞的沉闷响声,布帛撕裂的刺啦声,以及叶归荑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交织成一首残酷的、只有两个“非人”存在才能理解的乐章。
叶归荑身上的深色劲装早已破烂不堪,被汗水、泥土和自己的鲜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被钎身刮擦出的血痕,左侧腰肋的伤口更是不断渗出血珠,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泽。她的体力早已透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般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流进眼睛,带来阵阵刺痛和模糊。
但她没有倒下。没有求饶。甚至眼神中的冰冷和平静,也未曾被这无尽的痛苦真正击碎。五竹每一次精准到冷酷的错误分析,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正确的动作轨迹、发力方式、时机把控,硬生生刻进她的骨髓和神经反射里。她在疼痛中学习,在濒死中进化。动作从最初的狼狈闪避,逐渐变得有了章法,反击的时机也越发刁钻。
“嗤!”
铁钎再次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如同毒蛇出洞,刺向叶归荑的右肩胛骨!这一击速度更快,角度更刁!
叶归荑的精神感知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捶打下,仿佛被磨砺得更加敏锐!她没有试图完全躲避——那不可能!她的身体在钎尖及体的瞬间,以一个极其微小却精准到毫厘的角度猛地一旋!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五指并拢如刀,带着凝聚了她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精准无比地切向五竹持钎的手腕内侧——那是一个极其隐蔽、连接着精密“关节”的位置!
“啪!”
指尖与冰冷坚硬的手腕内侧相撞!
这一次,不再是踢中钢铁的无力感!叶归荑凝聚了全身力量和意志的一记手刀,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某个预设的、极其微小的“节点”!
五竹那稳如磐石、仿佛与铁钎融为一体的手腕,竟然极其极其轻微地、违背物理规律般地向内“弹”了一下!幅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可能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弹”!
那原本刺向叶归荑肩胛骨的、必中的铁钎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移!
“噗!”
冰冷的钎尖,没有刺穿肩胛骨,而是擦着叶归荑的手臂外侧掠过!带起一溜细密的血珠,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艳的红线!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剧痛!但比之腰肋的钝击,这锐利的切割痛楚反而带着一种“成功”的奇异感觉!她避开了要害!
攻击再次落空,五竹的身影瞬间后撤三步,重新站定。蒙着黑布的脸,第一次,极其极其轻微地侧了侧。那动作细微到如同幻觉,仿佛是在“看”自己刚才被叶归荑指尖切中的手腕内侧。
几秒钟的绝对沉寂。只有叶归荑粗重的喘息声和手臂伤口滴落的血珠砸在竹叶上的“嗒、嗒”声。
“错误修正进度:32.8%。” 五竹平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内容依旧是冰冷的评估。“攻击节点捕捉精度提升。生物电流模拟干扰成功。执行效率:合格。”
生物电流模拟干扰?合格?
叶归荑喘息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按住右臂外侧那道深可见骨、血流如注的伤口。冰冷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她看着五竹,看着他那毫无表情的脸。那句“生物电流模拟干扰”如同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意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实验室!电极!神经信号模拟!姐姐冰冷而狂热的声音:“归荑,感受它!引导它!用你的意志,去干扰那些预设的‘节点’!”
原来……五竹手腕内侧那个微小的“节点”,并非真正的生理弱点,而是他这具超越时代的身体内部,某种能量传导或关节控制的精密“接口”!而她刚才那凝聚了全部意志和精神的一击,无意中模拟了某种特定的生物电信号,对其造成了极其短暂的、微乎其微的干扰!
这就是……姐姐为她预设的、“理解”并“对抗”五竹力量的钥匙?!
巨大的信息量和失血的眩晕让叶归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竹叶地上。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涌出,滴落在银灰色的竹叶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五竹静静地站着,蒙着黑布的脸“看”着跪倒在地、因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叶归荑。他手中的铁钎依旧斜指地面,钎身上沾染的、属于叶归荑的鲜血,在月光下缓缓流淌。
他没有再攻击,也没有再下达指令。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程序进入了待机状态。
片刻,他再次伸出手——那只苍白、冰冷、骨节分明的手。这一次,手中没有玻璃管,只是掌心向上,静静地摊开在叶归荑面前。
“指令:保护。状态:持续。” 平直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中响起,内容依旧是指令逻辑。“当前生命体征:危险阈值边缘。建议:返回修复。”
叶归荑抬起头,汗水、血水和泥土混合着,让她苍白的脸显得异常狼狈。她的视线因失血而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五竹那只摊开的、冰冷的手的轮廓。她看着那只手,又看看他蒙着黑布的脸。那张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摊开手掌,只是“保护”指令在特定情境下的一个预设动作分支。
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冰冷的逻辑和预设的指令。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疲惫、领悟和更深处孤寂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叶归荑强行构筑的心防。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却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颤抖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搭在了五竹那只冰冷的手掌上。
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浸透了月光的寒玉。
五竹的手掌极其稳定,没有丝毫人类的体温。他微微收拢手指,以一种不会加重她伤口的、精确到毫厘的力道,握住了叶归荑冰冷染血的手。然后,他手臂平稳地发力,如同拉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叶归荑从地上稳稳地拉了起来。
叶归荑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那只冰冷的手上,才勉强站稳。右臂的伤口依旧在流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她看着五竹近在咫尺的、蒙着黑布的脸,看着他那双被遮蔽的、永远无法窥见情绪的眼睛。
“谢……” 一个干涩的音节试图从她喉咙里挤出,却最终被更深的冰冷和虚弱吞没。道谢?对谁?对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
五竹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握着她的手,稳定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以一种平稳、精准、毫无波动的步伐,转身,朝着竹林外、竹露苑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叶归荑被他半搀半拖着,踉跄地行走在冰冷的月光和摇曳的竹影中。脚下是厚厚柔软的竹叶,身边是沉默冰冷的守护者。右臂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的竹叶上,很快变得冰凉。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挣扎。
唯一支撑着她的,是左手传来的、那只冰冷手掌的、绝对稳定的力量。
没有温度,没有言语,只有这冰冷的、源自指令的支撑。
月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将两人相互搀扶(更确切地说,是一人支撑,一人依靠)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在沙沙作响的竹林中,缓缓移动,最终一同隐没在竹露苑那片更深的黑暗里。
竹影深处,只留下点点暗红的血迹,如同冰冷的星子,散落在银灰色的竹叶之上,无声诉说着这场属于“非人”之间的、浸透鲜血与月华的残酷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