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霉微光,暗夜启程
费介还在焦躁地踱步,沉浸在知识风暴的冲击中,浑然不觉自己弟子的隐秘动作。他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捶胸顿足,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身影在惨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炉火映照下,如同一个沉迷幻境的疯子。
范闲不再看他。他走到那个依旧在“嗒、嗒”滴落幽绿毒液的蒸馏器旁。白瓷小碗里的液体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散发着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蛇腥与某种奇异甜香的危险气息。范闲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拿过瓷瓶小心收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低头看着碗中那幽绿的光泽。
那光泽,倒映着他小小的、却写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思虑的脸庞。
叶归荑那清冷平静的话语,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杀人技亦可救人命……关键在于理解本源……”
理解本源……
范闲的小手,无意识地按在了怀中那片包裹着灰绿粉末的桑皮纸上。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霉斑,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
也许……也许这个冷得不像活人的“冷姨”,她带来的,并非全是危险?也许那些他完全听不懂的“粒子”、“胶质”,真的藏着“救人命”的钥匙?就像这丛被踩踏的“七步香”,在费老师眼中是致命杂草,在她口中却成了能制造麻痹毒素、或许……也能用来止痛的“药物”?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瞬间点燃,又迅速被更深的疑虑和警惕所覆盖。他不能信!至少,不能轻易相信!一个身怀如此诡异知识、却藏身范府、沉默如冰的女人,她的目的绝不简单!
他需要时间,需要观察,需要……更多的证据!
范闲深吸一口气,药圃那浓烈诡异的腥甜气息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微眩。他不再犹豫,动作麻利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小瓷瓶,开始小心地收集那幽绿的“碧磷蛇毒”。每一个动作都标准、稳定,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比这毒液更加幽深、更加复杂的寒光。
冷姨……你的“本源”,究竟是什么?而我范闲……定要一层层,剥开你这冰冷外壳下的真相!
蒸馏器口的最后一滴幽绿毒液,“嗒”地一声落入瓷瓶。
范闲塞紧瓶塞,将小瓷瓶贴身藏好。他看了一眼依旧在药圃里踱步、念念有词的费介,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炭笔,转身朝着药圃的出口走去。
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摇曳的灯火阴影里。
药圃内,只剩下费介如同着魔般的踱步声、炉火的噼啪声、以及夜风吹过毒草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在那片被叶归荑修剪过的麻沸草丛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灰绿色的微光,正在潮湿的泥土中,悄然孕育着颠覆世界的可能。而藏入范闲怀中的那点霉斑,亦如同一颗投入历史长河的冰冷石子,注定将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夜,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