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20
朝歌城南郊那惊天动地的雷罚与白衣仙子的“陨落”,成了鄂顺心中永不磨灭的烙印。
那片焦黑的神衣碎片被他用最柔软的绡层层包裹,贴身收藏,如同供奉着心脏的一部分。
他与父亲鄂崇禹,带着刻骨的仇恨与素女最后的嘱托——“回南疆,等我”——历经艰险,终于回到了南疆。
鄂崇禹以铁腕手段肃清殷商暗探,整合两百路诸侯,日夜操练大军。
鄂顺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在血与火的磨砺中迅速成长。
他沉默寡言,眼神却日益锐利如鹰隼,唯有在夜深人静摩挲那枚衣角时,眼底深处才会翻涌起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一丝渺茫的期盼。
“等我……”这两个字,是他支撑下去的唯一信仰,也是悬在心头最锋利的刀。
当西伯侯姬昌“共伐无道”的密信抵达南疆,鄂氏父子毫不犹豫地点起精兵,挥师北上。
他们与西岐大军在城外合兵一处,旌旗蔽日,士气高昂。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势如破竹的战场,而是人间炼狱——一场诡异的、足以消磨大军意志的恐怖瘟疫。
瘟疫如同无形的死神镰刀,收割着生命。营中哀鸿遍野,连鄂顺麾下的南疆健儿也未能幸免。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伐商联军,焦躁与绝望在蔓延。鄂顺强撑着精神巡视营盘,看着士兵们痛苦扭曲的面容,心如刀绞,复仇的火焰被瘟疫的阴霾压制得几近熄灭。
他下意识地按紧了胸口那枚衣角,姐姐……若你在天有灵,可能看到这人间的惨状?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天际两道流光如划破阴霾的晨曦,倏然而至,悬停在惨烈的营地上空。
神光散去,现出身形。
左侧是手持净瓶杨柳、宝相庄严的慈航道人,其慈悲气息如春风拂面,稍稍驱散了空气中的绝望。
而当鄂顺的目光触及右侧那道身影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膛。
是她!
那身姿依旧清绝,白衣胜雪,却不再是记忆中清冷如月、带着一丝易碎感的素纱。
此刻笼罩她的,是一袭流淌着混沌神辉的纱裙,光华内蕴。
容颜依旧是惊鸿一瞥便足以铭记万年的清丽,但那份气质……翻天覆地!
曾经刻意收敛的冰封感彻底消散,眉宇间沉淀的是一种俯瞰寰宇、视万物如微尘的神威。
那双眸子,深邃如亘古星海,平静无波。
她站在那里,无需任何言语动作,周身自然散发的磅礴气息便让下方狂暴的军阵煞气骤然凝滞,连那弥漫的死灰色疫气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净化了几分,阳光似乎都更明亮地照耀在她身上。
是她!
那个在朝歌大殿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在城南郊外为他承受天罚的素女姐姐!
可眼前这尊贵无匹、神威如狱的存在……还是她,却又如同脱胎换骨!
那份睥睨与超然,让鄂顺在狂喜如火山喷发的同时,感到了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敬畏与……一种让他几乎窒息的遥远距离感。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恐眼前只是一场太过逼真的幻梦。
就在鄂顺心神剧震,呆立如泥塑木雕之际,素女的目光,如同穿透万古云层的晨曦,平静而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扫过下方哀鸿遍野的营盘和笼罩在西岐城上的死气。
四目,猝然在空中相接。
那一瞬间,鄂顺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深邃的目光穿透了。
他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神眸,在自己身上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没有预想中的温柔笑意,没有劫后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仿佛穿透时光尘埃的平静审视。
但这平静的一瞥,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鄂顺确认——是她!她真的回来了!带着无上的神威与……或许未曾磨灭的慈悲。
她回来了。
两道神光落下,轻盈地停在营地中央。
姜子牙早已率众迎出,他须发皆白,神情激动,率先深深一揖:“弟子姜子牙,拜见素女娘娘!圣驾亲临,实乃西岐万千生灵之幸!”随即又转向慈航,“见过师姐。”
慈航道人颔首回礼。
素女的目光并未在激动的人群中过多停留,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营帐,直抵瘟疫的源头。
她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回荡在寂静的营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疫,天灾?抑或人祸?”
鄂顺身旁,西岐少主姬发,这位在朝歌大殿上亲眼目睹素女神迹、救下鄂氏父子的英武青年,反应极快。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洪亮而带着切齿的恨意:“回禀娘娘!非是天灾,实乃人祸!有邪神作祟,号曰‘瘟神’,布此毒疫,荼毒生灵,意欲瓦解我伐商联军!”
“瘟神?”
素女眉梢微挑,那睥睨的神态中掠过一丝了然与……冰冷的厌恶,仿佛提起的不过是一只惹人厌烦的臭虫。
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瘟神何在,有何本事。在她取回全部神力、劈开天道劫云的威能面前,区区一个散布瘟疫的邪神,根本不值一提。
只见她素手轻抬,掌心光华流转。一柄造型古朴奇特的扇子凭空出现。
扇骨似由某种温润如玉又蕴含烈阳之力的神木雕琢,通体流淌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扇面展开,非丝非帛,而是一片凝练到极致的、跃动着的赤金色神焰!这火焰不灼热逼人,反而散发着一种净化万物、驱散一切阴邪秽气的神圣气息,正是先天至宝——初阳宝扇!
素女随意地将宝扇递给姜子牙,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将他收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记得还我。此乃故人后土娘娘所赠之物,不好遗失。”
姜子牙双手恭敬地接过初阳宝扇,入手只觉一股温和却浩瀚无边的纯阳之力涌入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
他心中大定,躬身领命:“弟子谨遵娘娘法旨!必不负所托!” 随即转身,目光如电,喝道:“哪吒!杨戬!随我前去,捉拿邪神!”
三道身影,裹挟着初阳宝扇的神圣光焰,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西岐城中疫气最浓重、邪气最鼎沸的源头方向!
营中众人,尤其是西岐军民,眼见素女娘娘如此轻描淡写便赐下重宝,姜丞相亲自出马,顿感希望重燃,纷纷跪拜,口诵“娘娘慈悲”、“神恩浩荡”。
鄂顺却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脚下生了根。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白衣身影,看着她对姜子牙交代完毕,看着她那仿佛对一切都漠然视之、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侧颜。
狂喜、敬畏、患得患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他想冲上去,想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想告诉她他有多想她,多害怕她真的陨落……可那无形的、如同天堑般的神凡之别,以及她周身那令人窒息的磅礴神威,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微痛提醒自己这不是梦。
他贴身收藏的衣角碎片,此刻仿佛变得滚烫。
素女似乎感受到了那道过于炽热和复杂的目光。她微微侧首,清冷无波的目光再次落在鄂顺身上。
这一次,她的视线停留得稍稍久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只有……穿透了时光尘埃、看尽世事变迁的平静。
她看到了少年将军眼中的激动、孺慕、敬畏,以及深藏的痛苦。
她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如同深潭投入一粒微尘,转瞬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鄂顺的方向,颔首示意了一下。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鄂顺心上!这绝不是对陌生人的疏离,也不是对凡俗将领的敷衍!
这是一个确凿无疑的回应——她认得他!她记得他!这个认知瞬间冲垮了鄂顺心中所有的壁垒,巨大的酸楚和狂喜让他眼眶瞬间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无比郑重地,向着素女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拜之中。
素女收回目光,好像刚才那微小的涟漪从未发生。
她周身的神辉在阳光下流转,古老而威严,静静地等待着邪神伏诛的消息。
西岐的瘟疫即将终结,而伐商的征途,以及鄂顺心中那份注定无望却已生根发芽的复杂情愫,才刚刚开始。
营地中,唯有慈航道人将素女那微不可察的颔首与鄂顺激动失态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手持杨柳,眼帘微垂,心中轻叹一声:“红尘万丈,神心难测。这因果,怕是越发深了……”
一缕悲悯之意,悄然萦绕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