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四)

他记得她有一次在片场闲聊(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她沉默)时,提到过小时候在南方海边外婆家度过暑假,喜欢那种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他便开始不动声色地物色合适的海边房产。最终,在远离喧嚣、私密性极佳的一处海湾,他签下了一栋带着大片落地窗、能直接看到日出的白色别墅。钥匙拿到手的那一刻,他看着空荡荡的、充满海风气息的房间,想象着她站在这里的样子,心里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期待。这将会是他准备的、最后的礼物。一个只属于她的、安全的港湾。一个或许能让她真正喘息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靠近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所有的努力都推到了悬崖边缘。

一场顶级时尚慈善晚宴。衣香鬓影,名流云集。墨北作为新晋爆红的“顶流”,自然在受邀之列。他穿着高定礼服,应付着各方的寒暄,目光却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颜酒的身影。很快,他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群人中,依旧是焦点。一袭月白色的露肩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清冷如月光。她脸上挂着完美的社交微笑,正与一位国际知名导演交谈着。墨北注意到她眉宇间的阴郁似乎比前些日子淡了一些?或许是他的错觉,或许是他太渴望看到一点变化。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找个机会自然地过去打个招呼,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酒杯,带着一脸虚假的热络笑容,挤入了颜酒和导演的谈话圈。

徐子昂。

墨北的瞳孔骤然收缩!杀青宴那晚巷口听到的对话瞬间涌入脑海——这个无耻小人,为了一个代言,不惜造谣中伤颜酒的助理!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墨北的脊背。

徐子昂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先是恭维了导演几句,然后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落到了颜酒身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清:

“颜老师,真是好久不见!您风采更胜往昔啊!对了,还没恭喜您呢,《烽烟烬》大爆,您这影后地位可是稳如泰山了!”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说起来,您那位助理小妹妹,最近还好吧?上次那点小误会,澄清了就好。年轻人嘛,难免气盛,您也别太放在心上,该用还是得用,毕竟跟了您那么久,对吧?”

他刻意加重了“误会”、“澄清”和“气盛”几个词的语气,脸上是故作大度的表情,话里话外却分明是在提醒众人:颜酒的助理曾经“耍大牌”,惹出过风波,虽然“澄清”了,但谁知道是不是颜酒团队公关的结果?他看似关心,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往颜酒和她的团队身上泼脏水,暗示她们管理不善,手下人惹是生非。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那位国际导演微微蹙眉,看向颜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旁边几个竖起耳朵的宾客,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颜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墨北清晰地看到,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月白色的礼服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刚才或许还残存的一丝微弱光亮,瞬间被汹涌的寒意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怒火所吞噬!那怒火如此冰冷,如此暴烈,仿佛能冻结周围的一切!

她盯着徐子昂,眼神锐利如刀锋,几乎要将他虚伪的笑脸刺穿!

“徐先生,” 颜酒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冰切玉般的清晰和冷冽,瞬间压过了周围的低语和音乐声,“我的助理,人品如何,工作能力如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要外人,尤其是不需要靠踩着别人肩膀爬上去的人,在这里假惺惺地‘关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惊的回响!

徐子昂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没料到颜酒会在这种场合如此不留情面地直接撕破脸!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充满了惊讶和看好戏的探究。

“你……”徐子昂恼羞成怒,正要发作。

“至于你,”颜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上前一步。她穿着高跟鞋,身高几乎与徐子昂平齐,那强大的气场却完全碾压了对方。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徐子昂涨红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深的、淬毒的警告意味,清晰地送入徐子昂和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的耳中,“管好你自己的团队和你那张惹是生非的嘴。再让我听到任何关于我身边人的、不干不净的风声……”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剜过徐子昂瞬间变得惊恐的脸。

“我不介意把你和你背后那些龌龊的勾当,一件件、一桩桩,全部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让大家看看,你这位‘新晋男神’,到底是怎么踩着别人的血泪爬上去的。”

说完,颜酒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她转向旁边那位面色惊愕的国际导演,瞬间换上了无可挑剔的、带着歉意的优雅微笑,用流利的英文说道:“抱歉,Paul,一点小插曲,打扰了我们的谈话。关于您刚才提到的那个角色设定,我非常有兴趣,我们到那边安静的地方详细聊聊?”她自然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从未发生。

那位导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赏的笑容,点点头,跟着颜酒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圈。

留下徐子昂一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在周围无数道或鄙夷、或嘲笑、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墨北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颜酒在徐子昂挑衅时瞬间爆发的冰冷怒火,看到她维护助理时毫不退缩的强硬,也看到了她面对导演时瞬间切换的从容优雅。他本该感到快意,感到解气。

可是没有。

当颜酒挽着导演的手臂,转身离开那个漩涡中心的瞬间,墨北清晰地捕捉到了她侧脸的剪影。在那完美的妆容下,在那优雅从容的姿态背后,她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在短暂的激烈波动后,迅速沉入一片更加幽暗、更加死寂的冰冷之中。那里面没有胜利的快感,没有击退敌人的轻松,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厌倦。

极致的厌倦。

对徐子昂这种无耻之徒的厌倦,对这场充满算计和虚伪的名利游戏的厌倦,甚至……对自身不得不身处其中、一次又一次被逼出这种冰冷锋芒的厌倦。

那眼神,比任何愤怒都更让墨北感到心痛和窒息。他看着她消失在衣香鬓影之中,那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海的月光,转瞬便被吞没。晚宴的喧嚣、香槟的气泡、周围人的谈笑,在墨北的世界里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悄然离开了那金碧辉煌的牢笼。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浮华,也放大了他心底翻涌的情绪。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沉郁的脸。手指在通讯录里“颜酒”的名字上悬停了许久。

最终,他没有拨出那个电话,而是点开了信息界面。删删改改,斟酌了无数遍词句。他想告诉她,他看到了她的维护,他很敬佩。他想告诉她,徐子昂那种人不值得她动怒。他想告诉她,不要被那些污糟的人和事影响心情……

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今晚风大,多穿点。别着凉。」

发送成功。墨北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条信息苍白无力,甚至可能石沉大海。但他更知道,此刻任何刻意的安慰或提及晚宴,对她而言,都可能是一种负担。

他只能这样。像一个在黑暗森林里迷路的旅人,对着远处微弱的灯火,发出无声的问候。他不知道自己这点微弱的萤火,能否照亮她深陷的泥潭。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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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昂事件像一根尖锐的刺,短暂地扎破了颜酒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也更深地刺进了墨北的心里。他更加频繁地、不动声色地出现在颜酒可能出现的、安全距离之外的地方。清吧的角落,她常去的那家私密性极好的书店靠窗位置,甚至在她新电影路演的城市,他也会“恰好”有工作安排,然后“偶然”地出现在同一家酒店。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固执的卫星,环绕着她冰冷的世界运行。送药,送她可能喜欢的小东西(一本绝版诗集,一盒她家乡特产的糕点),匿名预订她喜欢的餐厅送到她公寓,在她深夜收工疲惫不堪时,让代驾司机“恰好”路过……他做着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试图用这些微小的、不带压迫感的暖意,去融化她周身的坚冰。

他看到了她眉间阴郁的松动。极其细微,如同冰层最深处极其缓慢的龟裂。在几次被路人拍到的路透照片里,她独自一人时,脸上的线条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得如同刀刻。她开始偶尔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一些云朵、光影、或者街角一株顽强开花的植物照片,没有配文,只有简单的符号或表情。墨北将这些视为积极的信号,如同在荒漠中跋涉的旅人看到了一抹微弱的绿意,心脏被一种酸涩的喜悦填满。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做到。

然而,这微弱的希望之光,在一个深秋的傍晚,被颜酒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击得粉碎。

墨北刚结束一个综艺的录制,身心俱疲。保姆车驶过华灯初上的街道,窗外是流动的光河。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瞬间坐直了身体,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是颜酒。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过了好几秒,颜酒的声音才传来,很轻,带着一种墨北从未听过的、近乎虚弱的疲惫,仿佛长途跋涉后仅剩一口气:

“墨北。”

“我在。”墨北立刻应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怎么了?”

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墨北能听到电话那头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你……”颜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是不是喜欢我?”

轰——!

墨北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映出他眼中巨大的震惊和无措。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如此猝不及防地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墨北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否认?在她面前,他早已无所遁形。承认?他还没准备好,他怕会吓跑她。

“别否认。”颜酒的声音打断了他徒劳的挣扎,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我不是傻子。那些药,那些东西……还有你总在我附近。墨北,你做的太多了。”

墨北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她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小心翼翼,他的默默守护,在她眼里,是不是也成了一种负担?一种压力?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道歉,声音沙哑,“我……我只是……”

“不用道歉。”颜酒打断他,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重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决绝:

“墨北,我是一滩烂泥。里面很黑,很脏,很冷。我自己都爬不出来,也没人能把我拉出来。你看到的那些……光?或者别的什么,都是假的。是演出来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废墟。废墟下面是沼泽,会把人吞掉。”

她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墨北,也刺向她自己。墨北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里那浓烈的自我厌弃和绝望。

“所以,”颜酒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去找个……能让你开心、能让你看到阳光和希望的女孩子。别回头看我。”

“不!”墨北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不是烂泥!颜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他急切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决心,“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很痛!我知道你觉得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有我!我看见了!我看见你在努力!我看见你还在呼吸!我看见你拍那些云,那些花!那不是假的!那都是你!是你还在!”

他语无伦次,胸口剧烈起伏,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和话语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给我一个机会!颜酒!让我试试!让我陪着你!我不怕废墟,我也不怕沼泽!我们一起,慢慢来,好不好?我不要求你立刻好起来,我只想……只想在你身边!在你觉得冷的时候,递给你一件衣服!在你觉得累的时候,给你一个能靠一下的地方!行不行?”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墨北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车厢里回荡,敲打着他的耳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墨北的心悬在悬崖边,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像赌徒押上了全部身家,等待命运的骰子落下。

终于,颜酒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妥协:

“墨北,你真是个傻子。”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深重的疲惫,“……随你吧。”

墨北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但是,”颜酒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冰冷地浇熄了他刚燃起的火焰,“记住我的话。”

她的语气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冰冷如铁: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让你心动、让你觉得有希望的女孩子,立刻告诉我。不用解释,不用愧疚,转身离开就好。不要犹豫,不要回头看我。”

“别在我这里耗尽你自己。不值得。”

“答应我。否则,现在就结束。”

最后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墨北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喜悦的泡沫被无情戳破,只剩下尖锐的痛楚。她答应了,却又亲手划下了最冷酷的界限。她给了他靠近的许可,却提前宣判了这段关系的死刑,并剥夺了他殉葬的资格。

“我……”墨北喉咙哽咽,胸口堵得发慌。他想说“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想说“我会一直在”,可他知道,此刻任何誓言在她听来都是苍白无力的空话。

“答应我。”颜酒重复,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坚持。

墨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沉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他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我答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好。”

通话结束。

忙音传来,像冰冷的雨滴敲打在墨北的心上。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城市的繁华与冰冷。他答应了她的条件,获得了靠近她的通行证,代价却是将自己的心悬在了断头台上,随时等待那一声落下的宣判。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入的,不是一段甜蜜的恋情,而是一场注定走向终结的、以消耗自身为燃料的漫长跋涉。终点是她的荒芜,而他,注定无法成为她的绿洲。但他别无选择。

他启动了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灯光在他脸上明灭,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沉重与决绝的脸。他要去见她。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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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北将车停在了颜酒公寓楼下。他没有立刻上去,只是降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深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灌入车厢,吹散了烟雾,也让他因通话而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指尖的烟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答应了她近乎残酷的条件。那句“转身离开就好”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脖颈上。但他不后悔。他抬头望向那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户——那是她的家。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离她如此之近,又仿佛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掐灭烟,推开车门。冷风瞬间包裹了他。他拢了拢外套,走进公寓大堂。

门铃响过三声,门开了。

颜酒站在门内。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羊绒衫,衬得身形更加单薄。长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颊边。卸去了所有妆容,素面朝天,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她看起来疲惫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终于来了”的了然。没有惊讶,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寂。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声音有些沙哑。

公寓内部是极简的北欧风格,大面积的白和灰,线条干净利落,却透着一种缺乏人气的冰冷感。整洁得过分,像样板间,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生活的烟火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冷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药味。

墨北换了鞋,跟着她走进客厅。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却照不进这间屋子。两人在宽大的灰色沙发上坐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谈判双方。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带着初冬的寒意。颜酒没有看他,只是抱着一个素色的抱枕,蜷在沙发的角落,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灯火上,眼神空茫。

墨北看着她蜷缩的姿态,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郑重:

“颜酒,我说的话,是认真的。我想陪着你,不是一时冲动。”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勇气,“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我不要求你做什么,也不要求你立刻相信我。我们就……试试,行吗?像朋友一样。你累了,我陪你坐会儿。你想说话,我就听着。你不想说话,我们就一起安静待着。哪天你觉得……觉得这样让你更累了,或者……你烦了,随时告诉我,我走。”

他艰难地说出“我走”两个字,胸口一阵闷痛。

颜酒依旧看着窗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过了很久,久到墨北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她才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轻如羽毛落地,却像一颗投入墨北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巨大的涟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垮了心防,让他眼眶瞬间发热!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笨拙,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那你饿不饿?我……我去给你煮点东西?面?粥?你想吃什么?”他像个突然得到许可、急于表现的孩子,手足无措地想要做点什么。

颜酒终于转过头看他。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依旧苍白,但那双空茫的眼睛里,似乎因为墨北这笨拙却真挚的急切,而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掠过那潭死水。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轻:“不用。我不饿。”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墨北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上,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珍视。她的眼神似乎软化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她抱着抱枕的手臂收紧了些,身体更往沙发里缩了缩,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很晚了。”她轻声说,下了逐客令,语气里却并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力竭般的虚弱,“我想休息了。”

墨北满腔的喜悦和冲动被这句话温柔地按了下去。他立刻点头:“好,好!你休息!我……我这就走!”他慌乱地起身,生怕多留一秒都会打扰到她,“你……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

他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颜酒依旧蜷缩在沙发里,抱着抱枕,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侧影单薄得像一张脆弱的纸。

“颜酒……”墨北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颜酒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墨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怜惜,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室内的灯光和那个蜷缩的身影。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墨北站在冰冷的楼道里,背靠着门板,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狂喜的余波尚未平息,沉重的压力却已悄然落下。他抬起头,望着楼道里惨白的顶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混合着巨大喜悦和沉重责任的、近乎悲欣交集的笑容。

他做到了。他踏入了她的世界,哪怕只是最边缘的地带。尽管前路荆棘密布,尽管终点注定是分离,但他终于有了一个起点。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笨拙地、倾尽所有去温暖她的起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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