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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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黑烟率先呛入鼻腔，紧接着是木材在烈焰中爆裂的噼啪巨响，如同死亡的鼓点，狠狠砸在墨北的耳膜上！
“走水了！护驾！快护驾——！”福海尖锐凄厉的嘶喊穿透了混乱的喧嚣和兵刃交击的刺耳噪音，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墨北猛地从短暂的昏沉中惊醒，呛咳着撑起身。寝殿内一片末日景象！刺目的火光从门窗的缝隙疯狂涌入，舔舐着华丽的帷幔和梁柱，浓烟滚滚，热浪灼人。殿外是震天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和叛军疯狂的咆哮！
“陛下！叛军攻破宫门了！是……是曲家联合几个边将还有……”一个浑身浴血的禁卫统领撞开燃烧的殿门冲进来，话未说完，一支呼啸的流矢便穿透了他的后心！他重重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墨北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曲家！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藩镇！他早知他们勾结，却没想到叛乱来得如此迅猛暴烈！他一把抓起床头悬挂的佩剑，冰冷的剑柄入手，带来一丝决绝的清醒。
“酒儿！”他厉声嘶喊，目光在浓烟与火光中急切地搜寻。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燃烧的屏风后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是颜酒！她的寝衣被火星燎出破洞，小脸被烟熏得乌黑，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惊恐，泪水混合着烟灰在脸上冲出狼狈的痕迹。她扑到墨北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走！”墨北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挥剑格开一支从破窗射入的流矢，火星四溅。他拉着她，试图冲向殿门。
就在此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地崩塌的巨响在头顶炸开！寝殿正中央那根巨大的、支撑着整片殿顶的蟠龙金柱，在烈焰的疯狂舔舐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横梁，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裹挟着无数瓦砾碎木，朝着两人当头砸下！
“小心！”墨北目眦欲裂，用尽全力将颜酒狠狠推向相对安全的角落！
他自己却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倒！灼热的剧痛瞬间从后背蔓延至全身！沉重的、燃烧着的巨大房梁如同一座喷发的火山，死死压住了他的双腿！骨头碎裂的恐怖声响被淹没在烈焰的咆哮中。滚烫的木炭灼烧着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浓烟呛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呃啊——！”墨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眼前阵阵发黑。他挣扎着，试图推开那重若千钧的烈焰横梁，却只是徒劳。滚烫的鲜血从口鼻涌出，瞬间被身下的高温蒸腾。
“墨北！墨北！”颜酒被推得摔倒在角落，顾不上疼痛，哭喊着爬向他，试图用手去扒开那些燃烧的木炭，白嫩的手指瞬间被烫得皮开肉绽，她却浑然不觉。
“别过来！”墨北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声音被浓烟呛得破碎不堪。他看到叛军狰狞的身影已经冲到了殿门口，刀锋的寒光在火光中闪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白色身影，眼中翻涌着最深沉的痛楚和不舍。
“走！酒儿……快走！”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跑！跑得远远的……别再回头！永远……别回这吃人的地方！”他指向火焰稍弱的后窗方向，“从那里……跳出去！跑——！！！”
颜酒看着他被烈焰吞噬的下半身，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诀别。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拼命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不……不……”
“走啊——！！！”墨北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后的乞求，“活下去！为我……活下去！”
那声“活下去”如同惊雷劈入颜酒混乱的脑海。她身体猛地一颤，对上墨北那双在烈焰映照下、充满了无尽眷恋与刻骨痛楚、却唯独没有恐惧的眼睛。求生的本能和对他的最后承诺，终于压倒了留下同死的冲动。
“嗷呜——！”一声悲怆凄厉的狐鸣响彻火海！
白光闪过，原地只剩下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它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一眼被烈火吞噬的男人，红宝石般的眼瞳中蓄满了泪水。然后，它猛地转身，化作一道决绝的白影，带着满身的灼伤和烟痕，义无反顾地冲向墨北所指的后窗！
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穿过燃烧的帷幕，跃过倒塌的家具，冲向那扇在浓烟烈焰中若隐若现、象征着最后生机的窗口！
一步，两步……窗口近在咫尺！外面是混乱的厮杀声，但也可能是自由！
就在那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即将穿过破碎的窗棂，逃离这片炼狱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烈焰的咆哮和混乱的厮杀！
一支冰冷的、淬着死亡寒光的精铁长箭，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殿外混乱的叛军阵中电射而出！箭镞撕裂空气，带着无匹的精准和冷酷的杀意，在颜酒即将跃出火海的最后一刹，狠狠地、决绝地贯入了她小小的身体！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轻微却惊心动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雪白的狐狸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定格。那支冰冷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冲力，将它小小的身体狠狠掼向燃烧的墙壁！箭尾的白羽剧烈颤抖，刺目的鲜血如同盛开的红莲，瞬间在它雪白的胸腹间洇开、蔓延，染红了冰冷的箭杆，也染红了身下滚烫的焦土。
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只是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纯净如血钻般的红瞳，依旧死死地、绝望地望向殿内那片吞噬了墨北的滔天火海。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还有一丝……仿佛宿命轮回般的、空茫的解脱？
那支箭……
墨北被压在燃烧的横梁下，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小小的白影在空中被那支利箭贯穿、跌落！那喷溅而出的鲜血，红得刺眼，红得灼心！仿佛当年秋猎场上，他引弓搭箭时，瞄准的那双纯净红瞳的颜色！
他未射出的那一箭……
命运，终究还是射出了它。
“酒……儿……？”墨北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他看着那倒在血泊和火焰中的小小身影，看着那支冰冷刺穿她生命的箭矢。
那一刻，世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火焰……都消失了。
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在那支箭贯穿她的瞬间，彻底、彻底地熄灭了。
瞳孔深处，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比这炼狱之火更深沉、更冰冷的灰烬。
他不再挣扎，不再嘶吼。任由那焚身的烈焰贪婪地舔舐上来，吞噬他的龙袍，吞噬他的血肉，吞噬他曾经跳动的心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最后定格的神情，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终于解脱的释然。
熊熊烈火如同贪婪的巨兽，疯狂地扑了上来，彻底吞没了帝王的身影，也吞噬了角落里那支染血的箭矢和它冰冷的猎物。
只有那支贯穿了雪白狐身的箭矢，在烈焰中依旧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尾羽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像一个永恒的、血色的记号，钉死在焚尽的残垣断壁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