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87 完

景和三年春，御花园的梨花开了满树。

乔行知站在廊下，看着宜修弯腰替小女儿拂去肩头的落花。

五岁的乔宁踮着脚去够枝头的花枝，粉团似的脸上沾着几点泥，活像只偷吃不成的小猫。

"爹爹！"小丫头瞧见他，眼睛一亮，跌跌撞撞扑过来。

他一把将人抱起，顺手用袖子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颊："又淘气？"

"才没有！"乔宁搂着他脖子告状，"是娘亲说要做梨花糕……"

宜修提着竹篮走来，篮中新雪般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她今日穿着浅青色的家常袄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倒像是回到了未出阁时的模样。

"皇上下朝了？"她接过孩子，指尖不经意拂过乔行知的手背。

"在御书房召见军机处。"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细腻的肌肤上摩挲，"说午膳要来咱们这儿用。"

梨花簌簌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袖上。

——

弘晖——如今该称景和帝——来时，正看见乔行知握着宜修的手教她描花样。

"先生如今倒是清闲。"少年天子故意板着脸，"朕案头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

乔行知头也不抬："批红要点臣都写在浮签上了。"

"那漠北使臣……"

"让他们等着。"

"江南漕运……"

"户部侍郎能处理。"

景和帝气笑了，转头对宜修道："额娘您看，先生如今越发惫懒了。"

宜修抿唇笑着抽回手："我去看看梨花糕蒸好了没有。"

待她走远，景和帝忽然压低声音："八叔昨夜殁了。"

乔行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四叔在圈禁处听说后，疯了似的撞墙。"少年天子摩挲着茶盏边缘，"嚷着什么'下一个就是我'。"

"陛下心软了？"

"朕只是觉得……"景和帝望向窗外纷飞的梨花，"有时候午夜梦回，还会想起小时候八叔给我带的糖人。"

乔行知搁下笔："先帝在时，常跟臣说，为君者当以天下为念。"他指了指心口，"但这里，总要留一寸地方，装着自己的悲喜。"

景和帝怔了怔，忽然笑道："先生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额娘了。"

——

夜里下起了小雨。

宜修散着长发靠在窗边，看乔行知给睡着的乔宁掖被角。

烛光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连那道当年为救她留下的疤痕都显得温柔起来。

"夫君。"她轻声唤他。

男人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腰又疼了？"

"嗯。"她靠在他怀里，任他温热的手掌在腰间轻轻揉按。

"宁儿今日问我，为什么哥哥住在那么大的宫殿里，我们却住小院子。"

乔行知低笑："你怎么说？"

"我说，因为爹爹懒呀。"她仰头看他，眼里盛着细碎的光，"懒得当国丈，懒得住大宅子，就喜欢抱着娘亲躲清闲。"

他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哎——"

"不是说我懒么？"乔行知咬她耳垂，"这就懒给夫人看。"

帐幔落下时，窗外雨打梨花的声音渐渐密了。

——

景和五年，乔行知正式致仕。

离京那日，景和帝亲自送到十里亭。

少年天子红着眼眶，将一枚私印塞进乔宁手里："有事就给哥哥写信。"

马车驶出官道时，宜修忽然掀开车帘。

"怎么了？"乔行知问。

她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城，轻声道："就是突然想起，那年你翻窗进来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乔行知低头吻她眉心："现在不用翻窗了。"

"嗯？"

"整个余生，为夫都可以光明正大地陪着夫人。"

车辕碾过青石板，溅起的水花惊飞了路边的山雀。烟雨朦胧中，渐渐驶向江南的春色深处。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