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七日，如同七个被拉长的、浸透着铁锈与魂导器嗡鸣的漫长轮回。
城南商业区，魂导金属交易所。
徐三石一身华贵的锦缎长袍，袖口绣着繁复的暗金云纹，指间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他斜倚在贵宾休息室柔软的沙发里，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历经风霜、洞悉世事的沧桑魅力。他正与一位大腹便便、眼神精明的魂导器商行老板“相谈甚欢”。
“王老板，您这批‘星纹秘银’……啧啧，纯度是够，可这淬火手法……差点意思啊！” 徐三石端起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从容，语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挑剔，“您也知道，我们明都那边，对材料要求严苛得很！这要是拿回去，让家里那些老供奉瞧见了……我这脸往哪搁？”
王老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赔笑道：“徐爷！徐爷您慧眼！这……这已经是小号能拿出的最好的货了！最近……最近城里风声紧！货源也紧张！您看这价格……”
“价格好说！” 徐三石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我徐某人走南闯北，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不过……王老板，您得给我透个底！这日升城……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刚来几天，就感觉……气氛不对啊！街上那些当兵的，眼神都跟要吃人似的！搞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生意……还能不能做了？”
王老板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徐爷……您是明都来的贵人！不瞒您说……这城里……确实不太平！听说……是抓了不少人！关在……关在城西那个废弃的‘地火熔炉’下面！邪君魂导师团都调过来了！日夜巡逻！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您要是想安稳做生意……还是……还是早点办完事，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徐三石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地火熔炉？关人？抓的都是什么人啊？这么大阵仗？”
“嘘——！” 王老板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徐爷！慎言！慎言啊！这……这可不是咱们能打听的！您就当……就当没听见！赶紧……赶紧办完事走吧！”
徐三石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的寒芒，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行吧！这世道……生意难做啊！那……王老板，刚才那批‘星纹秘银’，就按你说的价！给我装车！越快越好！”
“好嘞！徐爷爽快！” 王老板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去安排。
徐三石靠在沙发里，看着王老板匆匆离去的背影，粗犷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向城南方向。那里，季绝尘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石雕，抱着古朴长剑，站在交易所门外的阴影里，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流。
城北居民区，破旧的魂导杂货铺门口。
和菜头扛着那筐依旧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蜜橘，粗犷的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操着浓重的明都口音，大声吆喝着：“卖蜜橘喽！明都特产！个大皮薄！汁多味甜！不甜不要钱喽！”
叶骨衣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布裙，兜帽低垂，安静地站在和菜头身边，如同一个沉默寡言、帮丈夫看摊的妻子。她收敛了所有圣洁气息，气息内敛如古井。但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冰湖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每一个眼神闪烁的摊贩、以及……远处巷口那两个看似闲聊、实则目光锐利的便衣暗哨。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衣服、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蜜橘筐前，眼巴巴地看着里面黄澄澄的橘子，咽了咽口水。
和菜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拿起一个最大的蜜橘塞到小男孩手里：“小家伙！拿着！尝尝！甜着呢！”
小男孩惊喜地接过橘子，小声道：“谢谢大叔！” 他剥开橘子皮，小心翼翼地掰了一瓣放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甜！”
叶骨衣兜帽下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冰湖般的眼眸深处，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如同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般，轻轻拂去小男孩嘴角沾着的橘络。
小男孩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婶婶……”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卖杂货的老妇人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叶骨衣道：“大妹子……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听口音像是明都的？”
叶骨衣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老妇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恐惧：“唉……快走吧！这城里……不能待了！邪乎得很！前些天……西街老李家的二小子……就因为在街上多看了巡逻队两眼……就被抓走了！说是……说是魂师！关进地火熔炉下面去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造孽啊！”
叶骨衣兜帽下的身体微微一僵！冰湖般的眼眸深处，一道锐利的寒芒一闪而逝！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沙哑：“谢谢……大娘……”
和菜头憨厚的笑容不变，吆喝声依旧响亮，但扛着藤筐的手臂肌肉，却瞬间绷紧如铁！
城西，废弃的“地火熔炉”区域边缘。
霍雨浩和马小桃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魂导管道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脚下是滚烫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黑色岩石。
霍雨浩灵眸幽光闪烁到极致！精神探测如同无形的潮水，疯狂冲击着前方那片被强大空间屏障扭曲的区域！无数道无形的精神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散发着阴冷邪气的空间壁垒！
“找到了！” 霍雨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凝重，“囚禁区的核心空间节点！就在熔炉底部！第三层复合屏障最薄弱处！但……节点周围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干扰！还有……至少三道触发式自毁魂导阵！一旦强行冲击节点……自毁阵立刻启动！里面的人……必死无疑！”
马小桃周身凤凰圣焱的气息被压制到极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冰封！她蒙着面纱的脸庞上，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扭曲的空间：“能绕开吗？”
“不行！” 霍雨浩摇头，“节点是唯一的入口！除非……能瞬间切断自毁阵的能量供给！或者……在自毁阵启动的万分之一秒内，强行压制并解除它！这……几乎不可能！”
马小桃眼中杀意暴涨！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一股焚尽一切的怒火在她胸腔中翻腾！她猛地看向霍雨浩：“雨浩！用浩冬三绝！强行破开！我……”
“不行！” 霍雨浩断然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风险太大！一旦失败！玉石俱焚！必须……另想办法！”
他猛地抬头，灵眸幽光穿透重重阻隔，望向城中央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城中央，魂导广场。
巨大的魂导屏幕悬浮在半空，播放着日月帝国官方千篇一律的宣传影像。冰冷的金属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个疲惫的行人。
石昊和南秋秋坐在一张长椅的两端。
石昊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锦袍，霜白的高马尾束在脑后，灰暗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广场上列队走过的巡逻士兵。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死寂，如同万年玄冰雕琢的塑像。唯有发髻间那根赤玉断簪，散发着如同凝固心血的暗红光泽。
南秋秋坐在他旁边，晃荡着两条包裹在黑色紧身皮裤里的长腿。她今天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连帽卫衣，衬得小脸更加粉嫩。粉色的长发扎成了两个俏皮的丸子头，随着她晃腿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地吹着气，香甜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石昊哥哥……” 南秋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烤得焦黄流蜜的红薯瓤，递到石昊面前，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尝尝？可甜了！我刚买的！还热乎着呢！”
石昊灰暗的眼眸没有丝毫波动。目光依旧锁定在巡逻士兵身上。仿佛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南秋秋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她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将那块红薯塞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唔……好甜！真好吃！” 她又掰下一块，再次递过去，“真的！石昊哥哥！你尝尝嘛！就尝一小口！保证不骗你！”
石昊依旧毫无反应。
南秋秋看着他那张冰冷平静的侧脸，小嘴微微嘟起，但很快又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收回手，将那块红薯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晃着腿，开始小声地、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石昊哥哥，你看那个士兵！他走路好像顺拐耶！左脚绊右脚！哈哈哈……好笨哦！”
“哇！那边有只小鸟！粉色的！好小一只！它是不是迷路啦？”
“石昊哥哥，你饿不饿？我还买了糖炒栗子！可香了！你要不要？”
“石昊哥哥……”
她絮絮叨叨，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涧清泉，在这冰冷死寂的广场上流淌。她似乎完全不在意石昊的沉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笑着，分享着她看到的一切。粉色的丸子头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两团跳跃的火焰。在她不经意间，几个粉红色的、如同肥皂泡般的虚幻小心心，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她发梢飘了出来，在她头顶盘旋，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石昊灰暗的眼眸深处，那片冻结的冰原，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噪音”极其微弱地……侵蚀着。那冰冷的壁垒，在日复一日的“秋秋牌小太阳”的照耀下，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融化着微不足道的一角？
当南秋秋又一次因为看到士兵滑稽的动作而“噗嗤”笑出声，并将一块剥好的、金灿灿的糖炒栗子肉，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执拗，直接塞进石昊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心里时——
石昊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
他灰暗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原似乎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排斥感再次涌起！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那带着少女体温和香甜气息的栗子肉！
但……
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在触碰到那温热的、带着甜香的栗子肉的瞬间，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甩开。
也没有……握紧。
只是任由那块温热的、带着甜香的栗子肉，静静地躺在他冰冷僵硬的掌心。
灰暗的眼眸深处，那片冻结的冰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冰层下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带着暖意的火星？
南秋秋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掌心的僵硬。她看着石昊依旧冰冷的侧脸，小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春花！她开心地晃着腿，又剥开一颗栗子，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嘿嘿……好吃吧？我就说很甜的！”
石昊依旧沉默。目光依旧锁定在巡逻士兵身上。
但……
他那握着玉骨折扇的、另一只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
他灰暗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原的倒影中，似乎……极其极其短暂地……掠过了一抹……极其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如同万载冰川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却带着暖意的……火星。
废弃仓库。
昏暗的光线下，众人再次汇聚。
霍雨浩脸色凝重，将精神探测构建的地图投射在空气中：“囚禁区核心节点已锁定！但……有三道自毁魂导阵守护！强行突破……十死无生！”
徐三石叼着一根牙签，眼神锐利：“城南驻军换防时间已摸清！凌晨三点！是守卫最松懈的窗口！但……只有十五分钟！”
和菜头沉声道：“城北居民区有异常！士兵巡逻路线在凌晨会刻意避开‘地火熔炉’西侧一条废弃管道！那里……可能是备用通风口！但……有暗哨！”
叶骨衣清冷的声音响起：“邪魂师气息……在囚禁区核心节点附近……最为浓郁！有……封号斗罗级邪魂师坐镇！不止一个！”
马小桃周身凤凰圣焱隐现，声音带着焚天的杀意：“城防魂导炮阵地坐标已标记！能量节点薄弱！但……强攻必然惊动全城！”
情报汇总！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希望与绝望交织！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
就在这时——
“石昊哥哥！你看！我找到的！” 南秋秋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她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跑到石昊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手中一个用草茎编成的、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那蝴蝶结编得极其粗糙，草茎都还没干透，带着青草的涩味。形状更是歪七扭八，与其说是蝴蝶结，不如说是一团乱草。
南秋秋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期待，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石昊：“我在外面草丛里找到的！编了好久呢！送给你！石昊哥哥！”
仓库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齐刷刷地投向了石昊！投向他手中那块依旧静静躺着的、带着甜香的栗子肉！投向南秋秋手中那个粗糙的草编蝴蝶结！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随即，他灰暗的目光转向霍雨浩，声音低沉冰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决断：
“行动时间。”
“凌晨三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