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牌和你73
樊振东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你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哭了。
没有声音,没有抽噎,只是那样安静地、睁大眼睛看着你,眼眶红得骇人,里面蓄满了泪水
像一层破碎的水膜,包裹着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那泪水就那样蓄着,倔强地不肯落下,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你心惊肉跳。
他就这样看着你,嘴唇抿成一条极紧、极压抑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像是随时会断裂。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你所有伪装的轻松、所有练习好的笑容,在他这双沉默的、盛满泪水的眼睛注视下,瞬间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
你像是被剥去了所有外壳,赤裸裸地暴露在一种无声的审判之下,无所遁形。
你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心脏像是被那只攥紧的拳头狠狠捶了一下,闷痛得让你几乎无法呼吸。
病房里只剩下你们两人粗重却竭力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你听到他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下那即将决堤的情绪。
他好像要开口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就在他努力调整呼吸,嘴唇翕动着即将发出第一个音节时。
你忽然抢先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怪的、解脱般的淡漠
与你刚才刻意营造的轻快截然不同,却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心碎。
但语速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达给他,尽管你自己的听觉里,这些字眼都带着模糊的回音:
江时安:“小胖。”
江时安:“下周…奶奶火化之后…
你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寻找那颗并不存在的星星
江时安:“你陪我去一趟老家吧。”
江时安:“就我们俩。”
你补充道,声音轻得像羽毛
江时安:“别告诉…别人。”
樊振东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住了。
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你。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以及一种了然的、彻骨的悲伤。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你这轻飘飘一句话背后,所隐藏的那个黑暗的、决绝的意图。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张着嘴,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想要大声反驳,想要阻止,想要呐喊
但你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微弱恳求的眼神,阻止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你,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你以为他要崩溃的时候
他才极其艰难地、用一种仿佛被砂纸磨过般的、破碎不堪的声音,吐出一个字:
樊振东:……好”
他答应了。
他听懂了。
他选择了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并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个沉重的约定。
他开始和你聊天,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努力变得平稳。
他提起你们小时候刚进青年队的事情,提起你们一起偷吃食堂的包子被刘指导罚跑圈,提起第一次搭档打混双时的手忙脚乱…
你微笑着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那些遥远的、鲜活的记忆,此刻听起来像是上辈子别人的故事,隔着厚厚的、冰冷的雾气。
就在这时,病房外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王楚钦那特有的大嗓门,活力十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王楚钦:“松子!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话音未落,门就被“哐”地一声推开了。
王楚钦抱着一大束向日葵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汗意,笑容灿烂得像他怀里的花。
然而,当他看清病房内的情形
坐在你床边的樊振东,以及你们之间那种莫名沉寂、甚至带着一丝未散尽悲伤凝重的气氛时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脚步也顿住了。
王楚钦:“……小胖也在啊。”
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走过去,把那一大束金灿灿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向日葵放在床头柜上,挨着之前那束已经有些蔫了的其他花
王楚钦:“路过花店看着新鲜,就买了。
王楚钦:怎么样,好看吧?看着就心情好!”
他的语气努力显得轻松自然,但眼神却在你和樊振东之间飞快地扫了一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警惕。
樊振东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迅速低下了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
樊振东:“嗯,来看看。你来了就好。”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匆忙和躲闪
樊振东:“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樊振东:“不打扰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突然变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逃离王楚钦那双过于明亮、过于充满生机的眼睛的注视。
王楚钦看着他有些仓促的背影,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楚钦:“行,那你慢点。”
樊振东快步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却突然停住了。
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猛地转过身,看向王楚钦
王楚钦正拿起一个苹果准备给你削,感受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抬起头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樊振东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沉重的托付,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卑微的恳求。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极其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了一句:
樊振东:……拜托了。”
樊振东:……照顾好她。
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也不敢再看你一眼,拉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王楚钦被他这没头没尾、却又沉重万分的嘱托弄得怔在原地
手里拿着苹果和水果刀,一脸茫然和错愕。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你,想问什么
你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把头偏向另一边,假装疲惫,轻声说
江时安:“有点累了。
江时安:“我想睡会儿。”
你的听觉里,他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嗡嗡的,听不真切。
但你不需要听清。
你只知道,你成功地,又一次,把他挡在了你的世界之外。
王楚钦到了嘴边的话,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你疲惫的侧脸和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最终只是默默地放下了苹果和刀
替你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声音变得无比轻柔:
王楚钦:“好,你睡。
王楚钦:“我就在这儿守着。
他在刚才樊振东坐过的那张陪护椅上坐了下来,拿出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病房里只剩下他尽量放轻的呼吸声,和窗外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夜色。
而你,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