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牌和你65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凝滞的空气里。
你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维持着看似沉睡的呼吸频率,但全身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你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沉沉地落在你身上,带着一种几乎实质化的重量,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目光依旧固执地停驻着,仿佛要穿透你薄薄的眼睑,看进你竭力隐藏的、一片荒芜的内里。
你终于无法再继续“睡”下去,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马龙就站在离床尾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树。
他的眉头微微锁着,眼神深邃
里面翻涌着你有些看不懂的痛惜、困惑,还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他就那样看着你
你努力让刚刚醒来的眼神显得不那么空洞,微微撑起一点身子,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
马龙:龙哥?怎么啦?
马龙:站在那里…好像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
你甚至试图让语气带上一点过去常有的、带着依赖的轻微抱怨。
马龙像是被你的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
他低下头,抿紧了嘴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他没有看你,目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某个遥远的、已经逝去的幻影低声絮语:
马龙:刚进队那会儿…你就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崽,训练馆里就属你蹿得最快,嗓门最大…
马龙:摔了跤自己爬起来,拍拍灰,咧着嘴又去追球…”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模糊质感。
马龙:又像树懒…练到累瘫了,就随便逮着谁,龙哥龙哥叫个不停,耍赖皮非要拖着人再加练半小时…
马龙:挂在我胳膊上,说‘乒乓球是我的一辈子!我要打到宇宙尽头!’…”
他说着,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怀念的弧度,但那弧度很快就被更大的苦涩淹没。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你苍白而平静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和痛楚:
马龙:怎么现在…就不喜欢了呢?”
他的问题很轻,却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猝不及防地砸在你精心构筑的冰层上。
你脸上的那点微弱笑意瞬间僵住了,像一张骤然凝固的面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那些被深埋的、炽热的、代表着“一辈子”的渴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你灵魂都在颤抖。
你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睫,避开了他直视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沉默了几秒,你才重新抬起眼,眼神依旧努力维持着那种令人心安的平静,甚至唇角又努力向上弯了弯
说出了一句轻飘飘的、却足以将马龙最后一丝希望都击碎的话:
江时安:龙哥…人都是会变的嘛。”
你的声音很轻,像风中飘散的蒲公英
江时安:我的未来…不一定非得是乒乓球了,对吧?”
这句话你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通情达理”,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好不好。
却让马龙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你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你。
那个曾经将乒乓球视为生命全部、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女孩,怎么会说出如此…如此冰冷而绝望的话?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深深地看了你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你几乎无法承受
然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声沉闷的惊雷,在你空洞的胸腔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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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陈屿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副驾驶座上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的父亲。
陈继安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膝盖上那份属于江时安的简单资料。
他几次欲言又止,嘴唇翕动着,最终都化为一声声沉重无奈的叹息。
那叹息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屿:爸,”
陈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屿:您是不是…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了?
陈屿:关于江时安的?”
陈继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他张了张嘴,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几乎要冲破 的心理堤防
那个耳后的胎记,那个熟悉的籍贯,那个尘封的、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去…
但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摇了摇头,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把头转向窗外,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喃喃自语,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和深切的哀伤:
陈继安: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孩子…太苦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资料的姓名栏上,“江时安”三个字旁边,极其轻微地划了一下。
然后,几乎是气声地,补充了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开车的陈屿心头莫名一颤:
陈继安:安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