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已久的故事
这时,强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从老传达室走出来。老婆婆的背驼得厉害,几乎弯成了一个直角,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套在瘦弱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满脸的皱纹深如沟壑,每一道纹路里都像是藏着几十年的风霜,双手紧紧攥着一块边角起毛的旧手帕,粗糙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关节也有些变形,一看就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痕迹。
我和玄清还互相扶着对方的胳膊,之前被华风下药引发的腹痛还没完全消退,胳膊上被邪修砍伤的地方也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发虚。看到老婆婆这副模样,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哑着嗓子,声音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疲惫:“强子,这位……就是林薇婆婆吧?”
强子连忙点头应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对,青玄道长,这就是林薇婆婆。我找了好几个老教工打听,才知道婆婆这些年一直住在老传达室旁边的小隔间里。”他的目光扫过我和玄清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我们踉跄的脚步,忍不住疑惑地追问,“你们这是咋了?脸色这么难看,没打车回学校吗?怎么看着像是走着过来的?”
“可不是走着来的嘛!”云清玄在一旁插了话,还故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和玄清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他俩啊,前阵子跟邪修拼杀伤了元气,身子虚得很,刚才走那几步路,还是我一边扶一个才撑到这儿的,不然早瘫在路上了。”
玄清没理会他的调侃,注意力全落在了“车”上,转头看向强子,眼睛瞬间亮了亮,语气里满是期待:“强子校长,你平时在学校办事,应该有车吧?等会儿处理完陈雪的事,你把车开出来,我带你兜兜风,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车技,保证比你平时开得稳!”
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紧,赶紧朝着强子使劲眨眼睛,还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拼命给他使眼色——玄清那所谓的“车技”哪里是兜风,上次骑三轮车差点把我们甩出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要是开汽车,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可强子压根没领会我的意思,还以为玄清是真要带他散心,乐呵呵地应道:“行啊!我那辆旧面包车就停在操场边上,等会儿忙完,咱们正好去兜兜风,我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玄清一听强子答应了,立刻喜上眉梢,可转眼想到正事,语气又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林薇婆婆,态度变得格外认真:“林婆婆,有件事想跟您请教一下——您跟陈雪当年关系最好,现在能不能暂时控制住她?我们之前跟她交手,她怨气太重,根本听不进劝,要是有您帮忙,说不定能有转机。”
林薇婆婆听到“陈雪”这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苍老的眼睛里瞬间泛起水光,浑浊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哽咽:“控制……咋控制啊?那孩子心里苦,我想着,或许能感化她……当年在403宿舍,就我跟她走得近,我知道她不容易,也一直尽量帮她,她心里也记着我的好……”
话还没说完,她就再也忍不住,用那块旧手帕捂着脸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听得人心里发酸。泪水很快浸湿了手帕,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渗出,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都怪李文那个男人!要是没有他,陈雪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更不会死啊!都是我的错,我那时候要是再护着她点,她是不是就不会遭那么多罪了……”
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到林薇婆婆手里,轻声安抚道:“林婆婆,您别太自责,这不是您的错。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们讲讲当年的事?知道了前因后果,我们也能更好地帮陈雪化解怨气。”
林薇婆婆接过纸巾,慢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擤了擤鼻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她抬起头,眼神飘向远处的老宿舍楼,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场景,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岁月的沉重:“当年的李文啊,可是咱们学校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家条件好,父母都是干部,手里不缺零花钱,学习成绩又拔尖,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长得更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的,个子也高,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一群女生的目光。我们403宿舍的那几个姑娘,包括我在内,都偷偷喜欢过他,经常凑在一起讨论他。”
她顿了顿,又用手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外面的塑料袋已经有些发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的边角有些磨损,边缘也微微卷起,上面站着一个扎着两条油亮亮麻花辫的姑娘——姑娘的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神干净又明亮,哪怕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旧衬衫,也难掩那份骨子里的灵动与好看。
“这就是陈雪,”林薇婆婆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姑娘,声音软了下来,满是疼惜,“她长得是真好看,眉眼弯弯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要是放到现在,比电视里那些明星还俊。可那时候她家里穷,父母都是农村的,供她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穿的衣服都是姐姐穿过的旧衣服,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在宿舍里总是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李文喜欢陈雪,还说看到李文给陈雪送过笔记本。宿舍里的人知道后,一下子就炸了锅。她们嫉妒陈雪,觉得陈雪配不上李文,从那以后就开始变着法地欺负她。”说到这儿,林薇婆婆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们把陈雪的课本偷偷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让她上课没书看;把她的牙刷、毛巾泡在脏水里,还往她的牙膏里挤胶水;陈雪每次从家里带的咸菜,也会被她们偷偷倒掉。陈雪性子软,一直忍着,从不跟她们争辩,可她越忍,那些人就越过分,欺负她的手段也越来越狠。”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零下好几度,宿舍里没有暖气,晚上睡觉都得裹着两床被子。有天早上,那几个女生趁陈雪还没醒,突然冲过去把她的被子掀开,硬生生把她身上的衣服全扒了,就剩一条单薄的内裤。她们还拿着陈雪的衣服,跑到楼下的水龙头边,把衣服全泡在冰水里,说‘让她装清高,冻冻她就老实了’。我看着陈雪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发紫了,心里实在不忍,就偷偷把自己最厚的一件棉袄塞给她。结果被她们发现了,不仅把棉袄抢过去扔到冰水里,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跟陈雪一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薇婆婆的声音哽咽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攥着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色:“陈雪有一个银镯子,是她奶奶生前留给她的,据说是她奶奶的陪嫁,陈雪一直戴在手上,宝贝得不行,睡觉都舍不得摘。有一次,那几个女生趁陈雪去上课,把银镯子从她手腕上撸下来,硬生生掰断了,还扔进了厕所的粪坑里。陈雪回来发现镯子没了,到处找,最后在粪坑里找到的时候,镯子已经脏得没法看了。她抱着断成两截的镯子,在宿舍里哭了整整一夜,那哭声我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更过分的是,她们还趁陈雪洗澡的时候,偷偷用手机拍她的不雅视频,然后传到学校的论坛上,给视频起了很难听的名字,让全校的人都骂她‘骚货’‘不知廉耻’。陈雪看到那些评论,好几天都不敢出门,把自己关在被子里,不吃不喝。还有她的饭菜,每次打饭回来,那几个女生都会故意把尿和屎倒在她的饭盒里,让她没法吃。她一个月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都陷了进去。我家里条件也不好,每次打饭只能买最便宜的素菜和一个馒头,可我还是会偷偷把馒头掰一半给她,把菜里仅有的几片肉夹给她。她每次接过食物,都抱着饭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给我鞠躬。”
“真正让陈雪彻底崩溃的,是那一次。”林薇婆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显然是回忆起了极其痛苦的画面,“那天下午没课,宿舍里只有我们几个人。那几个女生突然把陈雪按在椅子上,又一次把她的衣服扒得一丝不挂,然后拿出红笔,在她的胸口、胳膊上写‘骚货’‘贱货’‘勾搭男人’这些难听的字。她们还觉得不够,把陈雪拖到窗边,硬生生从三楼推了下去。刚好李文从楼下路过,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雪光着身子、身上写着字的样子,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脚步都没停一下,只是皱了皱眉,转身就走,连一眼都没多看陈雪……”
“从那天起,陈雪就像变了个人。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哭,每天只是坐在床上发呆,眼神空洞得吓人。她开始省吃俭用,以前每天还能吃一个馒头,后来干脆连馒头都不吃了,只喝自来水。我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劝她吃饭,她也只是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一个月后,我发现她开始偷偷攒钱,每天都去校外的小卖部,不知道在买什么。直到出事那天我才知道,她买的是汽油。”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突然感觉有人走到我床边。我睁开眼,就看到陈雪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汽油桶。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之前的空洞,也没有愤怒,只是看着我,轻轻地说‘谢谢你这两年一直帮我,林薇,你是个好人’。然后她俯下身,轻轻亲了亲我的额头,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从窗户推了下去。”
林薇婆婆的哭声越来越大,几乎是泣不成声:“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要死了,闭着眼睛等着落地的剧痛。可没想到,楼下刚好堆着一堆别人扔的旧沙发,我掉在软软的沙发上,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我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宿舍的窗户里冒出了滚滚黑烟,火很快就烧了起来,映红了半边天。我能听到里面有人尖叫、哭喊,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楼下哭。最后,消防车来了,火灭了之后,那些霸凌陈雪的人,全被烧死在了里面,而陈雪……也没了……”
“真他妈畜生!”我和玄清、云清玄几乎同时骂出声,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我的眼眶早就湿了,滚烫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砸在手上,带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我转头看向玄清和云清玄,发现玄清的眼睛也红了,一向爱开玩笑的云清玄更是别过脸,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嘴硬地嘟囔了一句:“妈的,这破地方风太大,沙子都吹进眼睛里了,真难受。”话虽这么说,可他声音里的哽咽,却怎么也藏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