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大梦初醒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浮起。李玉璇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顶纱幔，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她从小闻到大的、剑心冢特制的金疮药和安神香的混合气味。她在家里的卧榻上。

浑身像是被拆开又重组过一样，无处不在叫嚣着剧痛，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她下意识地就想挣扎着坐起来。

一只温暖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动，好好躺着。”

玉璇顺着那手看去，只见母亲李心月正坐在床边。李心月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如松如竹，面容清秀却带着历经风霜的沉静，眉眼间蕴藏着挥之不去的英气与此刻浓浓的担忧。她似乎一直守在这里，眼底有着淡淡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明亮而坚定，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娘……”玉璇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醒了就好。”李心月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她仔细端详着女儿苍白如纸的小脸和裹着厚厚纱布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心痛，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药才刚换过，若是受不住，娘再去配些止痛的来。”

这时，一个脑袋猛地从李心月身后探了出来，几乎要凑到玉璇脸上，脸上写满了夸张的焦虑和心疼，正是她那位活宝父亲雷梦杀。

“哎呦我的宝贝闺女诶！你可算醒了！吓死爹了知道吗！”雷梦杀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的，他嗓门洪亮，此刻却刻意压低了，显得有些滑稽，“你说你没事跑那破茶馆喝什么茶啊？咱家什么好茶没有？你想喝龙肝凤髓爹都给你弄来！非要出去遭这罪！看看这小脸白的，看看这身上伤的……爹这心啊，哇凉哇凉的！就跟被塞进北边的冰窟窿里涮了三天三夜似的！哪个杀千刀的混蛋敢动我雷梦杀的女儿！让我逮着了非把他……”

“梦杀！”李心月蹙眉，低声喝止了他喋喋不休且越来越偏离方向的废话，“璇儿刚醒，需要静养，你少说两句。”

雷梦杀立刻噤声，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委屈巴巴地看了看妻子，又转头对着玉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声道：“爹不说了，不说了，闺女你好好休息，爹就在这儿陪着你，啊？”他那张平时总是神采飞扬、话痨不断的脸上，此刻是真真切切地写满了后怕和心疼，眼眶甚至都有些发红。

玉璇看着父母都在身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散了些许身体的剧痛和心里的寒意。她勉强扯动嘴角，想给他们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笑容变得有些扭曲：“爹，娘……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李心月的声音沉了下来，那双总是沉稳坚定的眼眸里燃起冰冷的怒火，“你放心，娘绝不会放过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启城行刺当朝县主，简直无法无天！此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揪出幕后主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发白。

雷梦杀在一旁猛点头，虽然被妻子禁止大声说话，还是忍不住挥着拳头压低声音附和：“对！查！必须查！管他是谁，敢动我闺女，老子把他祖坟都刨出来晒月亮！真当我银衣军侯是泥捏的？当我剑心冢的女婿是吃素的？当我……”他瞥见李心月扫过来的眼神，立刻又把后面一长串自吹自擂的话咽了回去，只鼓着眼睛表达愤怒。

李心月叹了口气，重新看向玉璇，语气缓和了些：“这次多亏了六皇子殿下和南诀太子及时赶到。娘已经亲自去向他们道过谢了。尤其是那位敖玉太子，倒是没想到他也会出手相助，这份人情，我们记下了。”她对此确实有些意外，毕竟敖玉身份敏感。

听到敖玉和萧楚河的名字，玉璇心中确实涌起一阵感激和暖意。若非他们恰巧赶到……她不敢想象后果。

但随即，苏昌河那张带着虚假笑容、高举匕首毫不留情刺下的脸猛地浮现在脑海里，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那股被信任（或许只是她单方面的些许好感）之人背叛、毫不留情要取她性命的冰冷与荒谬感再次袭来，让她喉咙发紧，心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比身上的伤口更让人难受。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酸涩和心寒。

李心月并未察觉女儿这细微的心理变化，只当她是伤后疲惫和惊惧，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要好生休养、不许再乱跑、按时吃药之类的话，见玉璇精神不济，便让她再睡一会儿，和依旧气鼓鼓却又不敢大声说话的雷梦杀一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留她安静休息。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父母低低的交谈声。李玉璇独自躺在榻上，望着床顶，身体的疼痛和心底的寒意交织在一起。窗外阳光正好，她却觉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