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雪录(1)

定国公府的西跨院总飘着淡淡的药香,不同于前院待客处的沉水香那般张扬,是种混着薄荷与当归的清苦气,像极了此刻正伏在案前的顾清绾。

她捏着根银簪,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摊开的古籍。泛黄的宣纸上抄录着前朝的《金匮要略》,某页边角被虫蛀了个小洞,恰巧蚀掉了 ‘麻黄汤’配伍里的一味辅药。

窗棂外的秋阳斜斜切进来,在她的发顶上镀了层暖金,却没惊扰她半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正凝着全然的专注,连丫鬟青禾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都只抬了抬眼尾。

“郡主,这页都快被您盯出洞来了。”青禾把茶盏搁在青玉笔洗旁,瞧着自家主子拿着银簪在纸上虚点,“张太医不是说,那味药多半是后世添的,原方本就不必强求了吗?”

听后,顾清绾这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腕间那串陈年沉香木珠子随着动作轻响,“医道最忌想当然,当年张仲景著书时,朔方多寒症,麻黄用量本就重,若少了那味调和的药,怕是......”

她忽然顿住,望着窗外掠过的雁影出神,半晌才轻笑道:“罢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青禾早习惯了她这般,笑着回道:“奴婢是不懂这些,不过方才听见前院妈妈们说,昨儿有信使从朔西边关回来,好像是睿王府的人。”

顾清绾正拿起桌边的玉杵,打算碾些新采的薄荷,闻言动作微顿,“嗯?”

青禾见自家主子仍是一脸茫然,不由得提高了些声音,“就是睿王世子燕迟呀,郡主您的......”

“燕迟?”顾清绾放下玉杵,眉头微蹙,像是在搜刮记忆深处某个蒙尘的名字。

案上的《千金方》被风吹得翻过一页,露出夹在里头的半片干枯的防风草。

她想起来了。

那个据说生得俊朗不凡,十岁便随父镇守边关的睿王世子,那个在她五岁那年,穿着绯红金丝纹小袄,被太后拉着手说 ,“以后这就是你的夫婿”的少年。

可记忆里的面容早已模糊,只余下些零碎的片段,大多都已经记不得了。

“哦,是他啊。”顾清绾低下头,重新握住玉杵,力道均匀地碾着薄荷,青绿的碎末簌簌落在白瓷碟里,“他...... 还好吗?”

这话说得平淡,像是在问某个寻常的远房亲戚。

青禾在一旁看得咋舌,想当年两家定亲时何等风光,亲赐的婚书还供在祠堂紫檀龛里,可自家郡主眼里,睿王世子竟还不如一味药材来得重要。

“他可是战神,自然是好的吧。” 青禾说的有些心虚,毕竟自己也没听全,“郡主,边关苦寒......”

顾清绾指尖在医书上敲了敲,“行军打战之人若受不了苦寒,还谈什么保家卫国。也不知道上次给朔西军医的那批冻疮膏的配方里加了一味藏红花,不知道他们用着是否对症?下次我要记得问问。”

她的话题又绕回了药上。

青禾无奈地叹了口气,见自家郡主已重新埋首案牍,鬓边那枚赤金点翠的步摇都没晃一下,便知这桩婚事在她心里,怕是真如那本被虫蛀的古籍般,早被搁到了最角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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