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二）

蝉鸣声浸透八月末的暑气，苏文茵将蓝宝石胸针别在婴儿襁褓上时，窗外的梧桐叶突然静止。怀表停摆的秒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永远指着那个被台风撕裂的雨夜。

"小川满月安康。"老张捧着红漆木盒迈进实验室，消毒水味里混进一缕檀香。他鬓角的白发比暴雨夜多了许多，橡胶手套下隐约可见被电弧灼伤的疤痕。木盒里躺着青铜铸造的浑天仪模型，二十八宿的凹槽里嵌着矿井深处的玄武岩碎屑。

苏文茵的指尖抚过岩屑，突然想起丈夫坠入矿井前夜，曾在床头柜刻下相同的星图。婴儿在恒温箱里发出猫崽般的呜咽，她解开白大褂的第三颗纽扣，将奶瓶贴在锁骨处试温——那里还残留着电磁茧灼烧的淡红印记。

"观测站重建申请又被驳回了。"老张蹲在仪器残骸里整理数据线，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苏文茵望着窗台上蔫头耷脑的绿萝，叶片蜷曲的弧度与台风当夜接收到的深空信号波形惊人相似。

满月宴摆在矿井职工食堂。褪色的横幅上"安全生产"的"全"字被换成"满"，油墨在穿堂风里簌簌剥落。苏文茵抱着襁褓穿过摆满电磁线圈的走廊，蓝宝石折射的光斑在水泥地上游走，恰似丈夫最后那封电报里描述的井下荧光。

"文茵啊，孩子眼睛真亮。"矿工遗孀王婶递来鸡蛋，粗粝指腹擦过婴儿眼尾。苏文茵闻到她袖口的硝铵味道，突然想起矿井爆炸当天的晨会，丈夫的白衬衫领口也沾着同样的气息。

老张端着铝制饭盒挤过来，红烧肉在颠簸中晃出涟漪："振华设计的通风系统图纸，我夹在贺礼里了。"他说话时盯着食堂角落的排风扇，扇叶转动的阴影投在婴儿脸上，像极了矿井深处闪烁的应急灯。

酒过三巡，老矿工们唱起勘探号子。苏文茵退到后厨，在油腻的灶台上摊开泛潮的笔记本。1999年7月13日的记录洇着奶渍："振华说矿井东南角出现类石英结晶，折射率异常......"婴儿突然啼哭，蓝宝石迸发的虹光穿透襁褓，在后墙投出完整的矿井剖面图。

"孩子该喂奶了。"王婶掀起碎花门帘，苏文茵慌忙合上笔记本。灶台边的老式收音机突然滋滋作响，放出丈夫生前最爱的《二泉映月》。婴儿在二胡声里安静下来，瞳孔里流转的星芒与蓝宝石共振出奇异的频率。

夜深人散时，苏文茵独自留在飘满红绸的食堂。她将浑天仪摆在供着丈夫遗照的案头，突然发现玄武岩碎屑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婴儿的胎毛被夜风卷起，粘在矿井通风系统图纸的夹角处——正是丈夫用红笔圈出的异常坐标。

老张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苏文茵迅速将图纸塞进襁褓夹层。他递来温好的牛奶瓶，不锈钢表面倒映着两人交错的影子："矿上准备封井了，明天要不要......"

"我要下井。"苏文茵打断他，婴儿的拳头突然攥住她垂落的发丝。蓝宝石胸针在黑暗中亮起微光，将丈夫遗照上的笑容折射成十七种光谱。

晨雾漫过矿井铁门时，苏文茵用背带将婴儿捆在胸前。安全帽的头灯扫过生锈的升降机，蓝宝石在岩壁上投出蜿蜒的光路，与丈夫最后那封电报的摩斯密码完全重合。老张的呼吸声在竖井里回荡，他攥着检测仪的手背暴起青筋："辐射值异常，和那晚实验室的数据......"

"安静。"苏文茵的矿灯照向岩壁，类石英结晶正在渗出淡蓝液体。婴儿突然咯咯笑出声，瞳孔里倒映的晶簇群竟在缓缓旋转。她掏出笔记本记录坐标，发现襁褓里的通风图纸正在吸收蓝液，墨线逐渐亮成矿井立体模型。

"文茵！"老张的惊呼在坑道炸响。升降机钢索突然断裂，苏文茵本能地蜷身护住婴儿。下坠的瞬间，蓝宝石迸发的光茧裹住两人，在岩壁上擦出流星般的轨迹。安全帽滚落深渊，她借着宝石幽光看见岩层间嵌着丈夫的怀表——秒针诡异地逆向转动。

回到地面时夕阳西沉，苏文茵的工装裤浸满蓝液。老张沉默地擦拭检测仪，屏幕上的辐射峰值正在突破临界。婴儿在襁褓中沉睡，睫毛上粘着发光的晶尘，蓝宝石胸针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矿井坐标。

"明天我会递交辞呈。"老张突然开口，橡胶靴碾碎满地晶屑。苏文茵望着矿井口飘动的封条，想起丈夫坠井前夜的呢喃："我们的孩子会看见时间的褶皱。"

夜风掀起实验数据时，婴儿突然抓住钢笔在图纸背面涂鸦。歪扭的线条逐渐拼成矿井立体图，蓝液渗透的痕迹恰是丈夫遗书里缺失的页码编号。苏文茵将涂鸦举向月光，突然听见怀表在抽屉深处发出滴答声——停摆二十年的指针，正逆着时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