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罪尽自绝魂归寂,梦呓缠夜痛难休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白的灯光照在地面上,映出梦雨馫颀长却佝偻的身影。向淼闻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第二天,急救室的灯熄灭后,他就一直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没合过眼,没吃过一口热饭,身上还沾着向淼闻昏迷时溅上的血迹,干涸成深色的印记,像一道道洗不掉的疤。
监护室的玻璃内,向淼闻安静地躺着,身上重新插满了管子,监护仪的曲线平缓得吓人,只有偶尔微弱的波动,证明他还在和死神抗争。梦雨馫的手指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的温度几乎和玻璃融为一体,他看着里面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脏像被钝刀反复切割——五年的等待,换来的只是短短几天的苏醒,和一场更彻底的沉眠。
“都是她……”梦雨馫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眼神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如果不是她,淼闻不会记起那些痛苦;如果不是她,淼闻不会情绪崩溃;如果不是她,淼闻不会再次躺在这里!”
他猛地站直身体,拳头死死攥着,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要去找上官凝,他要问问她,所谓的“赎罪”到底是什么?是把向淼闻从沉睡中唤醒,再亲手把他推入更深的黑暗吗?是用一句“对不起”,换走向淼闻的健康和未来吗?
夏沐风从走廊尽头走来,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看到梦雨馫眼底的猩红,心里一紧:“雨馫,你要去哪?”
“找上官凝。”梦雨馫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我要让她看看,她所谓的‘赎罪’,到底造成了什么后果!”
“你别冲动!”夏沐风连忙拦住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淼闻还在里面躺着,你要是出事,他醒过来怎么办?上官凝那边……我已经让人盯着了,她跑不了。”
“盯着?”梦雨馫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嘲讽,“盯着有什么用?淼闻已经躺在这里了!我等了五年,我以为我们终于能有新的生活,可她一出现,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他的情绪终于失控,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五年的等待、守护、恐惧,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夏沐风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里满是心疼,却又无能为力——他知道,梦雨馫的愤怒不是没有道理,可现在,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难受,但你现在必须冷静。”夏沐风的声音沉重,“淼闻需要你,你要是垮了,他怎么办?上官凝那边,我会处理,你先好好守着淼闻,好不好?”
梦雨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看着监护室的玻璃,又看了看夏沐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他知道夏沐风说得对,可心里的愤怒和痛苦,却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好。”过了很久,梦雨馫才缓缓点头,声音里满是疲惫,“但你告诉她,别让我再见到她,否则,我不会放过她。”
说完,他重新坐回长椅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走廊里的消毒水味越来越浓,监护仪的“嘀嗒”声越来越响,像一把把刀,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下午的时候,向曦和向念安来了。上官曦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栀子粥,却再也没有机会喂给向淼闻;向念安抱着那个兔子玩偶,玩偶的耳朵上沾着向淼闻的血迹,像一道刺眼的伤疤。
“淼闻怎么样了?”上官曦的声音沙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还在昏迷,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梦雨馫的声音低沉,没有抬头,“是上官凝,淼闻去找她了,然后……”
他的话没说完,上官曦的身体就猛地一颤,手里的保温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甜香混着消毒水味,变得格外刺鼻。
“是她……又是她……”上官曦的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哭腔,她扶住墙,才勉强站稳,“我以为她改造好了,我以为她不会再伤害淼闻了……我错了,我不该相信她……”
向念安紧紧抱着兔子玩偶,眼泪掉得满脸都是:“哥怎么会去找她?他明明那么怕她……”
“因为他想知道真相。”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怕她,为什么他会失去记忆,为什么他会活得这么痛苦……可他不知道,真相的背后,是更深的伤害。”
就在这时,夏沐风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挂了电话后,他看着梦雨馫,声音里满是复杂:“雨馫,你还是去一趟吧……上官凝的出租屋,没人应门,邻居说,昨天下午就没见过她出来,我的人撬开门,发现……”
“发现什么?”梦雨馫猛地站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发现她已经没气了,旁边放着一封遗书,是……畏罪自杀。”夏沐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什么?”梦雨馫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雷击中一样,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畏罪自杀?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他的愤怒瞬间被错愕取代。他以为上官凝会躲起来,会辩解,会继续她所谓的“赎罪”,却没想到,她会选择用死亡来逃避——逃避她犯下的罪,逃避向淼闻的痛苦,逃避所有人的指责。
“我带你过去。”夏沐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去看看吧。”
梦雨馫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跟着夏沐风往外走。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愤怒、错愕、复杂、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像乱麻一样缠绕在一起。他恨上官凝,恨她伤害向淼闻,恨她毁了他们的生活,可当得知她死了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丝毫解脱,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上官凝的出租屋在城东的旧居民楼里,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皮斑驳,楼梯扶手锈迹斑斑。梦雨馫跟着夏沐风走上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里的沉重越来越浓。
出租屋的门虚掩着,门口站着两个警察,看到他们来,点了点头,让开了路。梦雨馫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桌子上放着一个浅青色的瓷碗,碗里还残留着一点栀子粥的痕迹,旁边是一个磨损严重的音乐盒,正是她之前留给向淼闻的那个。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只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小时候的向淼闻和上官凝,向淼闻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笑得眉眼弯弯,上官凝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颗糖,也跟着笑。
而床前的地上,放着一个空的安眠药瓶,旁边是一封折叠的遗书,字迹娟秀,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梦雨馫走过去,弯腰捡起遗书,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夏沐风看出了他的犹豫,伸手拿起遗书,轻声念了出来:
“淼闻,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我的死无法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法换回你失去的一切,甚至无法让你减轻一丝痛苦,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到你记起一切,看到你那么痛苦,我才明白,我所谓的‘赎罪’,从来都是自私的借口,是我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的谎言。
我策划了车祸,软禁了姐姐,编造了谎言,让你活在愧疚和恐惧里十五年,让你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本该幸福的人生。我在监狱里的五年,每天都在忏悔,每天都在想,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不会那么做,可时间不能重来,伤害也无法抹去。
淼闻,对不起。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忘记我带给你的痛苦,能和梦雨馫一起,过你想要的生活。院子里的栀子花,我帮你照顾了五年,虽然长得不好,但我尽力了。那个音乐盒,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我修好了,希望它能陪你做个好梦。
姐姐,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爸爸,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念安,对不起,没能做一个好小姨。
我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了。愿你们都能幸福,愿我来世,能做个好人,能弥补我今生的罪。”
夏沐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蝉鸣声,和梦雨馫沉重的呼吸声。
梦雨馫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看着那个空的安眠药瓶,看着那封写满愧疚的遗书,心里的愤怒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重。上官凝的死,像一个句号,结束了她的罪,却也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痛苦——她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向淼闻说一声“对不起”,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向淼闻真正幸福的样子,而向淼闻,也永远失去了一个能亲口问清真相、彻底放下过去的机会。
“通知上官家吧。”梦雨馫的声音沙哑,他转身往外走,“按照她的遗愿,别打扰淼闻。”
走出出租屋,初夏的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进梦雨馫心里的黑暗。他抬头看向天空,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这场关于罪与罚、爱与恨的闹剧,终究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画上了一个残缺的句号。
上官凝的葬礼办得很简约,没有通知太多人,只有上官家的人、梦雨馫、夏沐风兄妹。葬礼在城郊的殡仪馆举行,那天的天气阴沉,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所有人的眼泪。
上官凌泽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比以前更白了,背也更驼了。他站在灵堂前,看着上官凝的遗像,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上官曦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那是从院子里摘来的,也是上官凝生前最喜欢的花。她看着遗像上的上官凝,眼泪掉得满脸都是,却没有哭出声——她恨上官凝,恨她伤害了向淼闻,恨她软禁了自己,可当她真正离开的时候,心里却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向念安站在上官曦身边,紧紧抱着那个兔子玩偶,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恐惧——她从来没想过,小姨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也从来没想过,她们之间的恩怨,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梦雨馫站在最后面,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遮住了头顶的雨水。他看着灵堂前的众人,看着上官凝的遗像,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上官凝的死,没有让他感到解脱,反而让他觉得更沉重——她的罪,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可向淼闻的痛苦,却还在继续。
葬礼进行得很快,没有悼词,没有哀乐,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众人压抑的哭声。当上官凝的骨灰被放进骨灰盒时,上官凌泽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凝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该纵容你,不该忽略你……你回来好不好?”
上官曦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里满是哽咽:“爸,别这样,她走了,也解脱了。”
梦雨馫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开了灵堂。外面的雨还在下,打在伞上,发出“嘀嗒”的声音,像监护仪的声音,又像向淼闻昏迷时微弱的呼吸声。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医院的电话,声音里满是疲惫:“喂,护士,淼闻怎么样了?有没有醒?”
“梦先生,向先生还在昏迷,不过刚才有过一次呓语,喊了‘小姨’和‘栀子花’。”护士的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
梦雨馫的心脏猛地一疼,他挂了电话,快步走向停车场。他要回医院,他要守着向淼闻,他要告诉向淼闻,上官凝走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他了,他要等着他醒过来,等着他真正放下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