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名花（第二章）

1995年的香港秋意来得迟，十月初的傍晚仍带着暑气余温，海风卷着远处货轮的鸣笛声，漫过海滨公园的林荫道。苏晚背着琴包走在石板路上，指尖捏着刚买的公用电话卡，听筒贴在耳边，声音里带着江南口音的软。

“妈，粤语课还是有点难，昨天买鱼蛋，老板问要‘辣唔辣’，我愣了半天。”她笑着说，另一只手轻轻摸着琴包的拉链，“不过今天琴房没人，我练了好久《梁祝》，等放假回家拉给你听。”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混着电流声，絮絮叨叨问她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添衣服。苏晚一边应着，一边往公园出口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处长椅——昨天她拉琴的位置，此刻坐着个人。

是昨天那辆黑色奔驰的主人。

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简约的手表。他没看她，指尖夹着份报纸，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夕阳把他的侧影描得清晰，连下颌线的弧度都显得沉静。

苏晚心里轻轻“呀”了一声，脚步慢了半拍。好巧，竟然又在这里遇见。

她没多想，顺着心里的念头，朝男人弯了弯眼睛。这次的笑比昨天更自然些，眼尾垂下来，像沾了点海风的软，带着点无声的打招呼的意思。

倪永孝其实早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女孩跟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软糯的普通话，带着点撒娇似的语气，和昨天说粤语时的生涩截然不同。他抬眼时，正好对上她的笑，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星子，干净得让人想起雨后的青石板路。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苏晚见他回应，心里松了口气，又对着电话说：“妈，我快到宿舍了，不跟你聊啦，明天还要早起练琴。”挂了电话，她把听筒放回公用电话亭，背着琴包，从倪永孝旁边慢慢走过。

路过他身边时，她闻到一点淡淡的烟草味，不冲，混着海风的咸，竟不觉得呛人。她没敢多停留，脚步放轻，像怕扰了这傍晚的安静似的，一步步走远。

倪永孝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报纸上。只是指尖捏着报纸的力度，比刚才重了些——昨天是琴声，今天是带着笑意的问候，这株从江南来的“未闻名花”，好像正慢慢在他习惯的、带着锋利感的香港里，落下一点温柔的影子。

苏晚走出公园，回头望了一眼那处长椅的方向，忍不住又笑了。1995年的香港，依旧有让她觉得陌生的地方，但这连续两天的遇见，倒让这陌生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暖意。她摸了摸琴包，脚步轻快了些，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