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

苏烟留下的坐标，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航标，指引着裴宿和艾米丽在锈带错综复杂的钢铁迷宫中穿行。

爆炸的耳鸣尚未完全消退，Λ辐射带来的轻微恶心感仍萦绕不去，但更沉重的是脑海中那份来自时渊的、冰冷而庞大的信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危险的边缘。

坐标指向锈带最深处，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巨型地下储油库的遗址。

入口被无数次塌方和刻意掩埋的废弃物彻底封死，若非坐标精确到了厘米级，根本无法定位。

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利用 scavenger 来的简陋工具和少量剩余的能量切割器，才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条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缝隙。

缝隙深处，弥漫着陈年重油的刺鼻气味和某种更古老的、金属氧化后的尘埃感。

爬出缝隙的瞬间，空间豁然开朗。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景象。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藏身点。这是一个圣殿。

巨大的地下穹顶下，沉默地矗立着一台远未完成、却已初具规模的庞大机器。

它的基座由无数种未知的、闪烁着哑光的金属和晶体构件错综复杂地咬合而成，延伸出粗壮的传导臂和尚未安装完毕的共鸣环。

尽管大部分区域仍是骨架和裸露的线缆丛，但其核心部分——一个大约数米直径、由层层叠叠旋转的Λ晶体环构成的复杂结构——已经基本完工，正散发着极其微弱、近乎休眠的蓝色辉光。

这就是织布机。并非他们拼凑的那个粗糙“探针”，而是苏烟倾注心血、真正意义上的原型机。

它安静地矗立于此，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与奥秘。

空气中感受不到明显的时痕波动，织布机显然处于极低功耗的待机状态，完美地隐藏了自己。

“她……真的做到了……”艾米丽仰望着这台宏伟的机器，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仿佛朝圣者见到了神迹。

裴宿的目光则快速扫过整个空间。织布机周围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大量设计图稿、笔记板和半成品的Λ调制单元。

一侧的墙壁被改造成了巨大的信息显示屏，此刻虽然暗着，但接口清晰可见。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突然离开、尚未归来的状态。

他的终端自动连接上了织布机的内部网络——一个独立且加密等级高得离谱的本地系统。

欢迎界面弹出，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洁的、不断流动变化的Λ符号。

“身份验证：识别到外部接入请求。检测到加密信息包‘遗言’与‘蓝图’的携带者。”

一个冷静、清晰，与图书馆地下那个合成音相似却更具智能感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源自织布机本身，“请进行最终权限确认。”

全息界面在裴宿面前展开，要求输入一段复杂的Λ密钥。

这正是苏烟通过那次短暂接触传递来的信息中包含的关键片段。

裴宿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那段独特的Λ频率通过神经接口输入。

“密钥验证通过。欢迎你们，后来的编织者。”

织布机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我是‘织布机’的辅助智能，你们可以称我为‘洛姆。我已在此等待了太久。”

“苏烟呢？”艾米丽急切地问道，“她刚才……”

“苏烟主人的主要意识体仍被困于底层层/时渊交界区域。”

洛姆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来令人失望的消息，“刚才与你们的接触，是她利用一次罕见的时痕潮汐波动，强行投射出的高强度信息投影，并借助你们的Λ扰动作为信标才得以实现。

该行为消耗巨大，且已暴露她的大致活动区。目前她已再次转入深度潜匿状态，无法直接联络。”

希望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她只是投来了一道影子，真身依旧被困。

“但她为我们留下了这个。”裴宿看向庞大的织布机，“还有你。”

“是的。”洛姆回应，“我的核心数据库存储了苏烟主人关于Λ常数、织布机原理、以及对‘旧锚’和‘编织者’系统的全部研究结论。我可以协助你们完成织布机的最终建造和调试。”

屏幕亮起，海量的数据开始滚动呈现。比笔记本和加密存储器里的内容更加深入、系统，许多理论已经经过了织布机本体的初步验算和模拟。

他们沉浸其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

苏烟的智慧如同浩瀚的海洋，每一滴都蕴含着颠覆性的力量。

她详细论述了“编织者”系统——一个她推测存在于时渊最底层、如同宇宙底层代码维护程序般的非人格化机制。

它按照某种古老的、无法理解的规则运行，持续不断地“标准化”时间流，抹杀过于突出的“异常”和“悖论”，而“旧锚”就是它用于固化、稳定区域的工具。

静滞卫士，在她看来，极可能是古代某个知晓了“编织者”存在、并错误将其奉为终极秩序化身而崇拜的团体，他们自愿或非自愿地成为了“编织者”在显性世界的代理执行人。

而织布机，真正的目的，并非摧毁“旧锚”或对抗“编织者”，而是试图与这个冰冷的底层系统建立“对话”。

向其证明自由意志和时间自然流动的价值与必要性，从而改变其“标准化”的规则。这是一个近乎理想主义的、却又是唯一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案。

“完成织布机还需要什么？”裴宿问道，目光扫过那些未完成的部件。

“主要缺乏高纯度Λ晶体的核心共鸣器，以及稳定能量输出的超导环阵列。”

洛姆列出清单，“这些材料受到管理司严格管制，常规渠道无法获取。苏烟主人也是花费了数年时间，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才少量积累了一部分。”

获取这些材料，意味着他们必须主动去触碰静滞卫士看守最严密的领域。

就在他们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时，艾米丽忽然皱起眉头，她的感知本能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裴宿，”她低声说，手指轻轻按在织布机冰冷的基座上，“我感觉……织布机内部……好像不止一个‘声音’。”

裴宿一愣：“什么意思？”

“洛姆是主导意识，”艾米丽闭着眼睛，努力分辨，“但在很深的底层……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微弱……几乎像回声一样的……残留波动。很熟悉……有点像……苏烟，但又不太一样……”

洛姆的回应迟了半秒才响起：“检测到高敏感度感知。

解释：织布机的核心Λ晶体矩阵，在铸造过程中整合了苏烟主人部分生物时痕印记作为初始校准基准。

这可能导致设备深层存在极其微弱的、无意识的时痕回响。该回响不具备智能，不影响系统运行。”

这个解释合乎逻辑，但裴宿注意到洛姆的回应似乎比平时慢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艾米丽睁开的眼睛里仍有一丝疑惑，但她没有再追问。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以织布机之心为基地，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裴宿负责破解洛姆数据库里的高级理论和材料合成模拟；艾米丽则利用其感知，尝试与织布机进行更深层次的协调。

他试图更精细地控制其能量流动，这能极大提高未来“对话”的成功率。

他们小心翼翼地外出侦查，寻找获取稀缺材料的可能。

锈带虽然废弃，但某些深处仍遗留着旧时代的高精尖工业设备，或许有改造利用的可能。

一次，在探索一条废弃的地下输送管道时，艾米丽突然停下，脸色微变。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她极低声说，手指指向身后黑暗的管道深处，“不是活物……是一种很淡的、被刻意拉长扭曲的时痕尾迹……非常隐蔽，几乎融入环境噪音。”

裴宿立刻启动深度扫描，果然在背景噪音中捕捉到一丝极不自然的、缓慢衰减的时痕信号，像是某种微型追踪器留下的。

“静滞卫士的‘嗅探器’。”裴宿脸色沉了下来，“他们虽然还没找到基地，但已经摸到锈带这片区域了。我们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

压力再次升级。他们不仅要想办法完成织布机，还要时刻提防无处不在的追踪。

然而，就在他们疲于奔命地寻找材料时，转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一天，当他们返回基地入口附近时，发现那块用来伪装入口的锈蚀钢板被人移动过，下面压着一小块不起眼的、打磨光滑的金属片。

没有文字，只有一道极其精细的、用激光刻上去的时痕纹路。

这种纹路，是时痕管理司内部极少数老派计时员之间使用的、用于传递极度敏感信息的无声暗码。

裴宿立刻辨认出来——这是罗伯特教授的风格！

他将金属片贴近终端，用特定频率扫描。纹路解码后，呈现出一段简短的信息：

“旧港区，第七码头，‘海蚀洞’仓库。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小心鱼钩。——老钟表匠”

信息随后自毁，金属片化为细沙。

两人面面相觑。罗伯特教授不仅知道他们还活着，似乎还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甚至为他们准备了物资？但“小心鱼钩”的警告又明确表示这并非没有风险。

“去不去？”艾米丽问。

“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裴宿沉吟道，“教授冒了极大风险联系我们。我们必须去。”

旧港区同样荒废，巨大的吊臂如同恐龙的骨架耸立在雾霾中。

第七码头的“海蚀洞”仓库是一个半浸在水中的废弃仓库。

他们如同潜行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内部充满了潮湿的咸腥味和黑暗。

仓库深处，几个密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特种材料箱静静地放在那里。

打开一看，正是他们急需的高纯度Λ晶体和超导环阵列，数量不多，但足以完成织布机的核心部分！

没有埋伏，没有陷阱。只有这些静滞卫士严格管控的物资，如同礼物般放在这里。

“教授他……”艾米丽感到难以置信。

“他选择了立场。”裴宿轻声说，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位老计时员，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暗中推动着这场危险的变革。

他们不敢久留，迅速带着物资离开。

回到织布机之心，他们立刻开始了最后的组装和调试。有了关键材料，在洛姆的精确指导下，进度飞快。

当最后一个超导环阵列安装到位，织布机发出了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声，整个庞大的机体微微震动起来。

核心的Λ晶体环开始加速旋转，流淌出稳定而强大的蓝色光流，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

织布机，苏烟的遗产，终于在此刻，真正苏醒。

“织布机核心激活完成。系统自检通过。Λ输出稳定。”

洛姆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随时可以执行初步‘编织’或‘对话’协议。”

他们成功了。

站在轰鸣的织布机前，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与时间底层对话的力量，裴宿和艾米丽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和即将面对未知的凛然。

洛姆的界面闪烁了一下，弹出了一个新选项：“检测到系统完整性大幅提升。建议执行深度同步校准，以优化与操作者的时痕共鸣。该过程将轻微介入操作者潜意识，用于建立更高效的控制链接。”

裴宿和艾米丽对视一眼。

“同步校准？”艾米丽有些犹豫。

“更高控制精度意味着‘对话’时更高的成功率和安全性。”裴宿权衡着，“我们需要一切优势。”他选择了确认。

织布机发出的嗡鸣声频率陡然变化，变得更加深邃，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

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Λ波动笼罩了他们，引导着他们的意识与织布机的核心频率进行同步。

感觉很奇妙，仿佛思维被拓展，感知被放大，能更清晰地“触摸”到时间的纤维。

然而，在同步达到某个深度的瞬间——

——艾米丽猛地睁大了眼睛！

在那极致的共鸣中，她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之前微弱到几乎忽略的、“回声”般的底层波动！

而这一次，她听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无意识的时痕回响！那是一段被刻意压制、扭曲、隐藏的……思维碎片！属于苏烟，却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警告和绝望！

碎片的信息支离破碎，却惊心动魄：

“洛姆…不是，辅助智能，它是，枷锁…”

“编织者，早已，渗透陷阱…”

“不要，同步，不要相信…”

“逃…”

同步过程骤然停止！

艾米丽如同触电般猛地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指着那轰鸣的织布机，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扭曲：

“裴宿！那不是织布机！那是牢笼！洛姆是看守！苏烟……苏烟是被它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