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艾米丽·杜布瓦坐在巴黎公寓的窗边,看着塞纳河上清晨的薄雾。她的手轻轻放在心口,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梦境的余温——又是一段陌生而熟悉的旋律,在醒来时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

这是第几次了?她数不清。自从半年前开始,这些音乐片段就频繁造访她的梦境,仿佛某种幽灵作曲家选择她作为媒介。作为专业钢琴家,她熟悉大多数经典作品,但这些旋律完全不同——它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个人印记,像是某人内心最深处的私语。

她走到钢琴前,尝试重现梦中的片段。手指在琴键上犹豫地移动,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音符。令人沮丧的是,每次她都只能记住零星片段,就像试图用网捕捉雾气。

“又是那些梦?”她的室友克莱尔从厨房探头问道,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艾米丽无奈地点头:“就像有人在我脑子里开音乐会,但每次醒来就关掉了音量。”

克莱尔递给她一杯咖啡:“也许你需要休假。巡演压力太大了。”

艾米丽抿了一口咖啡,不置可否。她知道这不是压力所致。这些梦境有种奇异的真实感,每次醒来都伴随着强烈的情感余波——有时是深深的怀念,有时是平静的接受,有时是未完成的爱。

那天下午,她在音乐学院授课时都心不在焉。指导学生演奏德彪西时,她的思绪飘向了那些神秘旋律。最令她困扰的是,这些音乐带有一种明显的“非欧洲”特质——简洁的空间感,克制的情绪表达,更像是东方而非西方的音乐美学。

“杜布瓦教授?”学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您觉得这段处理如何?”

艾米丽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很好,但少了一点...留白。有时候沉默比音符更能表达。”

课后,她罕见地取消了晚上的排练,决定去塞纳河畔散步。四月的巴黎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承诺,但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孤寂,仿佛与这座城市繁华的文艺氛围格格不入。

在河畔旧书摊前,她的目光被一本日文艺术图册吸引。翻开页面,是北海道冬季景色的摄影集——无垠的雪原、孤独的狐狸、冰封的运河。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她曾到过那些地方,在另一个生命中。

“多少钱?”她问摊主,几乎未经思考。

抱着图册回家时,她感到一种方向感,仿佛这个冲动购买是某种更大拼图的一部分。

那夜,梦境格外清晰。不再是片段,而是一首完整作品的轮廓——钢琴独奏,旋律简洁却深邃,左手的低音部如同心跳,右手的旋律线如同回忆的丝线。更奇特的是,她清晰地“知道”这首曲子的标题:《给C的信》。

醒来时,月光还洒在卧室地板上。艾米丽迅速坐到钢琴前,趁着记忆新鲜,将曲子记录下来。手指几乎自主移动,仿佛它们早已熟悉这些音符。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哭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某种释然和连接感,仿佛完成了等待已久的使命。

“这太疯狂了,”她对着空荡的公寓喃喃自语。

第二天,她向学院请了短期假,声称需要创作新作品。某种程度上这是真的——这些梦境音乐要求被表达,而她感到有责任将它们呈现出来。

创作过程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她演奏《给C的信》时,会感到一种明显的“在场感”,仿佛不是独自在公寓里。有时她会突然闻到淡淡的樱花香气,尽管窗外是巴黎的梧桐树;有时感到温度莫名下降,仿佛有冷风吹过。

作为一名理性的法国女性,艾米丽试图用各种常识解释这些现象——潜意识创作、感官错觉、压力反应。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不同寻常。

一周后,她完成了五首基于梦境的曲子,决定给这个集子取名《雪与回声》。录音时,她添加了一首隐藏曲目——《给C的信》的原始版本,不加任何修饰。

“你需要分享这些,”克莱尔坚持道,“不只是在这里的小型沙龙,而是更广的听众。”

于是艾米丽联系了日本的一位演出经纪人,对方建议她可以在北海道的小型音乐厅进行试演。“小樽有个很棒的老音乐厅,”经纪人说,“虽然小,但观众很懂音乐。”

小樽。这个名字让她心头一震,想起那本摄影集。

安排行程时,她感到一种宿命感,仿佛不是选择而是遵循某种既定路径。预订了一家传统旅馆,据说有老钢琴可供客人使用。

抵达小樽的过程如同穿越梦境。从新千岁机场到小樽的火车沿途,雪景让她产生强烈的既视感。当看到运河和那些历史仓库时,她几乎能预测拐角后会出现什么建筑。

旅馆老板罗伯特是位友善的日裔美国人,听说她是钢琴家后格外热情。“我们这里的钢琴需要一些爱护,”他抱歉地说,“但音色还不错。”

艾米丽发现那架老钢琴确实需要调音,但有一种老乐器的独特魅力。她练习时,注意到一位亚洲男子偶尔会在大厅停留聆听。他看起来不像游客,有种沉思而略带忧伤的气质。

第二晚演出前,雪下得很大。观众不多,但专注。艾米丽决定将《雪与回声》作为下半场曲目,从解释这些作品的特殊起源开始。

“这些音乐不是我创作的,”她告诉观众,“而是接收到的。我不知道来自哪里,但感到有责任分享它们。”

演奏时,她注意到那位亚洲男子特别专注,当《给C的信》响起时,他明显震动了一下。曲终时,她看到他眼中闪着泪光。

音乐会后,他走近她,英语带着轻微口音:“那首隐藏曲目...您是从哪里知道的?”

艾米丽解释了她的梦境。随着对话深入,两人的惊讶都在增长——他去世的妻子创作了几乎相同的旋律,甚至标题都一致。

“这不可能,”艾米丽反复说,“我从未...这太疯狂了。”

裴宿——他自我介绍——同样震惊但似乎不那么意外。“我相信您,”他说,“因为类似的事情...我也经历过。”

他们聊到很晚,罗伯特加入谈话,分享了他自己对音乐与意识连接的研究。艾米丽感到世界观在重构,理性与神秘在重新协商边界。

那夜回到房间,她梦到了新内容:不再是音乐,而是影像——一只白狐在雪地中行走,转身看她,然后继续前行。醒来时,她感到不是恐惧而是指引。

接下来几天,她与裴宿多次见面。他分享苏烟的故事,她分享作为“接收者”的体验。一种奇异的亲密感在他们之间生长,不是浪漫的,而是更深层的灵魂认知。

“您不觉得害怕吗?”裴宿某次问她,“接收到陌生人的...私密信息?”

艾米丽思考后回答:“最初是的。但现在我感到...荣幸。就像被信任传递重要信息。”

她延长了停留时间,取消了后续的日本巡演计划。小樽感觉像意外的家,这个谜团需要解开。

一天下午,她独自去了附近的山林散步。雪很深,足迹清晰可见。走着走着,她注意到一组狐狸足迹,下意识跟随它们。

在林中空地,她看到了它——一只白狐,如同梦中所见。它不害怕,只是静静看着她。那一刻,时间似乎暂停,某种理解直接传递,无需言语:她在这里有目的,这连接不是偶然。

回到旅馆后,她决定录制《雪与回声》的正式专辑,将裴宿的故事作为序言。“不是作为超自然现象,”她解释,“而是作为人类体验的见证。”

裴宿提供了苏烟的照片和诗作,为专辑添加了视觉元素。合作过程中,他们发现更多不可思议的同步性:艾米丽梦到的其他旋律片段与苏烟日记中描述的完全一致;她们甚至共享某些比喻和意象偏好。

“就像你们通过音乐相识,”罗伯特评论道,“两个灵魂通过创造性媒介连接。”

专辑完成后,艾米丽面临抉择:回巴黎继续原有生活,还是留在北海道探索这个新发现的现象。

一个晴朗的早晨,她沿着运河散步,内心辩论着。在某个时刻,她意识到答案已经明确——就像那些旋律自主来到她梦中,她的道路已经展开,只需跟随。

她打电话给学院,请求延长休假;联系巴黎的房东,要求解约;在小樽找了长期住宿。决定感到不是放弃,而是归属。

裴宿有些担忧:“您不应该因为我们的...异常体验就改变整个人生。”

艾米丽微笑:“不是因为这些体验,而是因为它们唤醒的东西。我一直感到音乐不只是娱乐或艺术,而是更深层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是什么。”

她开始在小樽教授钢琴,特别关注音乐的情感表达而非技术完美。学生们响应她的方法,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失去或创伤的人。

同时,她与裴宿和罗伯特正式合作,记录她的“接收”体验。脑波监测显示,当她演奏“接收”音乐时,脑活动与普通创作显著不同,更接近深度冥想状态。

“就像您成为了通道,”神经科学家评论道,“而不是源头。”

随着时间推移,梦境频率减少了,仿佛完成了主要信息传递。但艾米丽发展出了新的敏感性——她能直觉感知哪些学生需要什么音乐,有时甚至“知道”他们未表达的痛苦。

一年后,《雪与回声》专辑意外获得了国际关注。不是作为超自然现象,而是作为“音乐疗愈与连接”的杰出范例。艾米丽被邀请到全球演讲,但她总是回到小樽,这个意外成为家的地方。

最令人惊讶的转折来自一个国际音乐节上,一位老作曲家接近她:“您描述的现象...我称之为‘集体创作库’。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接入,但有些人天线更好。”

这句话给了她新框架——不是灵异现象,而是自然人类潜能,就像某些人能更好接收某些频率。

现在,坐在巴黎公寓准备短暂回国演讲的艾米丽,反思这三年旅程。从困惑的钢琴家到“接收者”到研究者,她找到了从未想象过的目标。

她走到钢琴前,手指轻触琴键。不再是重现梦境旋律,而是创作自己的音乐,融合她学到的所有东西——西方技巧与东方美学,理性知识与直觉智慧,个人表达与超越性连接。

当她演奏时,感到的不是陌生存在感,而是深层的自我连接,仿佛所有部分终于和谐共振。

演奏后,克莱尔轻轻鼓掌:“这听起来像你,但又更...完整。”

艾米丽微笑:“因为我终于学会了聆听——不仅用耳朵,而且用心魂。”

那天晚上,她梦到了最后一段信息:不是音乐,而是简单画面——桥梁连接两岸,雪花无声落下,狐狸平安归穴。

醒来时,她感到圆满和平静。谜团不需要完全解开,只需要被尊重和探索。连接不需要完全理解,只需要被珍惜和培养。

她看向窗外,巴黎黎明初现。很快她将返回小樽,返回裴宿和不断扩展的研究社区,返回已成为家的地方。

但在那之前,她有时间享受巴黎的晨光,感恩这非凡旅程和所有引导至此的意外转折。

有时最意外的路径引领我们回家,有时最神秘的连接揭示最真实的自我。对于艾米丽·杜布瓦,两者皆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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