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翌日清晨,裴宿在札幌的酒店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入房间。他罕见地没有立即查看手机或思考工作,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味着昨晚音乐会上那震撼的一幕幕。

《给C的信》的旋律仍在脑海中回响,与记忆中苏烟的哼唱完美重叠。十年了,他第一次感到苏烟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只是转过身去,就能看到她微笑着哼唱那首只属于他们的旋律。

上午九点,裴宿下楼吃早餐时,在酒店大堂意外地遇到了罗伯特。老人正坐在沙发上阅读一本乐谱,看到裴宿后,他微笑着招手。

“睡得好吗,裴先生?”罗伯特问道,示意裴宿坐在对面。

“出乎意料地好,”裴宿承认,“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

罗伯特点点头:“音乐有这种力量,尤其是当它承载着真相时。艾米丽今天下午三点在旅馆等您,知道怎么去吗?”

裴宿取出昨天艾米丽给的纸条:“她写了地址。”

罗伯特看了一眼:“啊,山手旅馆,离这里不远,步行大约二十分钟。那是一家老式旅馆,很有特色。”

两人沉默片刻后,裴宿问道:“凯恩教授,您研究这种现象多久了?”

“三十八年了,”罗伯特眼神变得深远,“从我妻子去世后开始。她是一位大提琴手,癌症带走了她,但在我最悲痛的时候,我开始在梦中听到她演奏的旋律——一些我从未听过的原创曲调。”

裴宿屏住呼吸:“然后呢?”

“起初我以为只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罗伯特继续说,“但后来我遇到另一位音乐家,他居然演奏出了完全相同的旋律,声称是从梦中得来的。那时我才意识到,可能存在着某种超越常规解释的现象。”

“所以您开始研究这个领域...”

“是的,我辞去了大学的常规教职,全身心投入这项研究。三十年多来,我收集了187个类似案例,都是失去挚爱的人通过音乐接收到似乎来自逝者的信息。”

裴宿思考着这个数字:“187例...不算多。”

“因为这种现象很罕见,”罗伯特解释,“需要同时满足几个条件:逝者必须有强烈的音乐情感印记,接收者必须有足够的音乐敏感度,而且两者之间需要有某种...共振的可能性。”

“那我和艾米丽呢?我们素不相识。”

罗伯特微笑道:“但您妻子创作了那旋律,而艾米丽是专业钢琴家,对音乐振动极其敏感。更重要的是,您终于准备好了‘接收’——即使是通过中间人。”

裴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年来的哀悼和孤独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新的意义。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只白狐呢?在小樽遇到的那只,它似乎...引导我去了艾米丽的旅馆。”

罗伯特眼中闪过惊讶:“啊,神秘的引导者。在日本文化中,狐狸是神灵的使者,连接两个世界。我不确定那是巧合还是某种超自然现象,但在我的案例中,约有15%的当事人报告过类似的‘指引’——动物、梦境、意外的相遇。”

谈话被罗伯特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接完电话后抱歉地说:“我得去准备一个讲座了,今天下午在札幌大学有关音乐与意识的演讲。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来听。”

裴宿接过罗伯特递来的讲座传单,答应会考虑。老人离开后,裴宿独自吃完早餐,决定在见艾米丽之前先去札幌市区走走。

雪后的札幌清新明亮,裴宿沿着大通公园漫步,看着孩子们在雪地上嬉戏,情侣们手牵手散步。他注意到一对老夫妇坐在长椅上分享热咖啡,老妇人轻轻靠在丈夫肩上,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让裴宿心头一暖。

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象与苏烟这样白头偕老,但命运给了他们不同的剧本。然而此刻,看着那对老夫妇,裴宿第一次感到的不是刺痛,而是一种温柔的怀念。

中午,裴宿在一家小餐馆吃了当地特色的汤咖喱。吃饭时,他打开罗伯特的书继续阅读。其中一章专门讨论如何解读这些“来自彼岸的音乐信息”。

书中写道,这些音乐信息很少是直接的字面讯息,而是更多关乎情感和态度的传递。一段旋律可能承载着鼓励、告别、祝福或释怀的情感。接收者需要从自己的情感反应中解读其中的含义。

裴宿思考着《给C的信》带给他的感受——那旋律中有忧伤,但更多的是希望和爱。苏烟在病中最常哼唱它,似乎正是在用音乐表达她无法完全用言语表述的情感。

下午两点半,裴宿根据地址找到了山手旅馆。这是一栋传统的日式建筑,隐藏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门口挂着蓝色的暖帘,上面印有山形的图案。

推开木门,风铃清脆作响。前台没有人,裴宿犹豫着是否要呼喊时,艾米丽从里间走了出来。

“裴先生,您很准时,”她微笑着打招呼,“请进来吧,我准备了茶。”

艾米丽今天穿着简单的米色毛衣和深色长裤,红发松散地披在肩上,比昨晚舞台上的正式形象更加亲切随和。她带领裴宿穿过一个小庭院,来到一间面向枯山水花园的茶室。

“这里很安静,适合谈话,”艾米丽跪坐在垫子上,开始沏茶,“我每次来札幌表演都住这里,远离喧嚣,能更好地思考。”

裴宿学着跪坐,不太习惯这种姿势:“谢谢您愿意见我。昨晚之后...我有很多疑问。”

艾米丽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有。那首曲子...《给C的信》,它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直到昨晚看到您的反应,我才意识到它可能对某个人有着特殊意义。”

茶沏好了,艾米丽递给裴宿一杯。清香扑鼻,裴宿小心地接过,抿了一口后问道:“您能详细说说它是如何来到您这里的吗?”

艾米丽凝视着花园中的石头,组织着思绪:“大约半年前,我开始做一系列奇怪的梦。梦中我总是在弹钢琴,弹奏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旋律。每次醒来,我都会记得更多片段,直到我能完整地演奏出来。”

“您没想过这可能是您潜意识创作的曲子吗?”

“起初是的,”艾米丽承认,“但奇怪的是,当我弹奏它时,我感到的是一种...借来的情感。仿佛我在传递别人的消息,而不是表达自己的感受。尤其是曲子的某一部分...”

艾米丽起身走到角落的小钢琴前——茶室里居然放着一架小型的立式钢琴。她打开琴盖,弹奏了《给C的信》中的几个小节。

“这里,这个转调,”她指着乐谱的某处,“每次弹到这里,我都会感到一种强烈的释怀感,仿佛有人在告诉我‘没关系了,可以放下了’。”

裴宿的心猛地一跳。那是苏烟在病情最严重时常常哼唱的部分,当时她曾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你能记住这个部分,就像我在告诉你一切都好。”

“那是苏烟...”裴宿声音哽咽,“那是她想告诉我的。”

艾米丽轻轻盖上琴盖,回到坐垫上:“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事吗?也许能帮助我们理解这首曲子的完整含义。”

于是裴宿开始讲述——讲述苏烟如何热爱诗歌和音乐,如何在病中保持乐观,如何创作那首旋律,以及她给曲子取名的由来。他讲述了十年的思念和停滞,讲述了去北海道散心的决定,以及如何偶然遇到艾米丽的演奏。

“所以那只白狐引导您来到我的旅馆?”艾米丽眼中闪着惊奇的光芒,“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您知道吗,在日本民间传说中,白狐是神灵的使者,负责连接不同的世界。”

“罗伯特也提到了类似的说法。”

艾米丽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裴先生,您说过您的妻子是诗人。她有没有可能将文字信息也嵌入到音乐中?通过某种编码方式?”

裴宿愣住了:“什么意思?”

“音乐可以对应字母,”艾米丽解释道,“就像密码一样。不同的音符对应不同的字母,有些作曲家会这样做,将自己的名字或信息隐藏在作品中。”

这个想法让裴宿激动起来:“有可能!苏烟喜欢这种文字游戏,她曾经用音符给我写过生日卡片!”

艾米丽取来纸笔:“我们来试试。用最简单的A=La,B=Si,C=Do,D=Re,E=Mi,F=Fa,G=Sol的系统。把《给C的信》的主旋律转换成字母看看。”

两人开始工作,将旋律中的音符转换成对应的字母。由于音符数量远多于字母,他们需要找出重复出现的模式。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一段重复出现的序列逐渐清晰起来。

“看这里,”艾米丽指着纸上的某个段落,“这个序列重复了三次:Mi-Do-Re-Mi-Sol-La-Si-Do。”

裴宿根据音名与字母的对应关系写下:E-C-D-E-G-A-B-C。

“但这没有意义啊,”裴宿困惑地说,“只是随机字母。”

艾米丽思考着:“也许不是英语?您妻子是中国人,对吧?可能是拼音?”

裴宿恍然大悟,立即尝试用拼音解读:E-C-D-E-G-A-B-C对应的是e-c-d-e-g-a-b-c。

“还是没意义...”裴宿皱眉。

“等等,”艾米丽突然说,“如果忽略音高只考虑音名呢?或者换个对应系统?有些系统是C=D,D=E这样依次类推的。”

他们尝试了不同的解码方法,最终当艾米丽建议使用数字替代时,突破出现了:将音符转换为数字(C=1,D=2,E=3,F=4,G=5,A=6,B=7),那段序列变成了3-1-2-3-5-6-7-1。

“325671?”裴宿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

艾米丽摇头:“不像是有意义的数字。等等,如果是日期呢?32年没有第56个月...不对。”

裴宿忽然屏住呼吸:“苏烟的生日是3月25日...而6、7、1...6月71日?不对...”

突然,他明白了:“不是325671,是3-25-67-1!1976年3月25日!那是苏烟的生日!而最后的1...可能是A,代表‘开始’或‘爱’?”

茶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庭院中竹筒敲击石头的清脆声响。裴宿感到脊背一阵颤栗——苏烟竟然将自己的生日编码在了旋律中,作为一种签名,一种确认这是来自她的信息的方式。

“还有更多,”艾米丽指着另一段重复的序列,“这里:Sol-Mi-La-Sol-Do-Si,也就是5-3-6-5-1-7。用同样的数字系统,5-3-6-5-1-7...”

裴宿尝试解读:“53年6月51日?不对...等等,536517...如果是5-36-5-17呢?没有意义...”

艾米丽轻声提示:“也许是反向阅读?或者分组不同?”

裴宿闭上眼睛,回想苏烟的习惯。她喜欢将数字分成两位一组,但...

突然,他明白了:“不是536517,是5-3-6-5-1-7...‘我想你了’的拼音首字母!W-X-N-L!不对,5=W?不匹配...”

frustration 开始滋生,裴宿感到他们可能是在强行寻找不存在的模式。但艾米丽坚持道:“也许不是拼音,是英文?5=E,3=C,6=A,5=E,1=C,7=B——ECAE CB?没有意义。”

就在两人几乎要放弃时,裴宿注意到了另一个模式:“看这个过渡段,La-Do-Re-Mi-Sol-La,也就是6-1-2-3-5-6。如果用数字...6-1-2-3-5-6...”

他忽然停住了,眼睛睁大:“612356...如果读作6-12-35-6...不对...等等,6-12-3-5-6...61235?6 December 2023?但苏烟已经...”

艾米丽轻轻按住裴宿的手:“别强迫自己。也许信息本身就是音乐,而不是其中隐藏的密码。当我弹奏它时,我感到的是释放和祝福,而不是谜题。”

裴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说得对。也许我太执着于寻找字面意义,而忽略了情感核心。”

夕阳开始西下,茶室中的光线变得柔和。艾米丽重新沏了茶,两人静静地欣赏着庭院中的光影变化。

“无论如何,”裴最终说,“谢谢你成为这个信息的传递者。无论苏烟想告诉我什么,知道她以某种方式继续存在着...这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平静。”

艾米丽微笑:“我很荣幸能成为桥梁。音乐就是这样神奇——它连接人与人,生与死,过去与现在。”

离开山手旅馆时,裴宿感到一种奇妙的释怀。他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解码《给C的信》中的每个秘密,但他已经收到了最重要的信息:爱能够超越死亡的界限,而生活必须继续。

走在札幌的黄昏街道上,裴宿拿出手机,给陈默发了条消息:“你说得对,是时候向前看了。”

很快,陈默回复:“???你是谁?对我的朋友裴宿做了什么???”

裴宿笑着收起手机,抬头望向繁星初现的天空。在那里,某处,苏烟可能正在微笑地看着他,终于能够安心地继续她的旅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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