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圣阿格尼斯学院的秋季学期总伴随着一系列传统活动，学年伊始的学术紧张之后，便是为期数周的学院艺术节，而重头戏便是各年级的话剧表演。这不仅是展示学生艺术修养的机会，更是各个家族暗自较劲、展示后代风采的舞台。
爱德华所在的年级，经过激烈的讨论，最终定下了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决定。而当角色抽签仪式在班级内举行时，命运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朱丽叶——爱德华·塞西莉娅！”
“罗密欧——劳埃德·海托普！”
宣布结果的那一刻，班级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和口哨声。爱德华捏着那张写着“朱丽叶”的纸条，脸色瞬间变得比他的发色还要苍白，天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强烈的抗拒。
“我拒绝。”他声音冰冷，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这不合规矩。朱丽叶是女性角色。”
“哎呀，塞西莉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个平时就爱看热闹的男生立刻起哄，“抽签规则可是明明白白，抽到什么演什么，这叫愿赌服输！”
“就是就是！反串才有看点嘛！”
“爱德华你这长相，戴上假发肯定比真朱丽叶还漂亮！”
“劳埃德，你小子运气真好！”
劳埃德本人则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欠揍的、志得意满的笑容，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恶劣的光芒。他吹了声口哨：“哟，命运真是奇妙啊，是不是，‘我的’朱丽叶？”他故意加重了“我的”两个字，引来又一阵暧昧的哄笑。
爱德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尤其是听到劳埃德那刻意拖长的、带着调戏意味的称呼时，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试图寻求班主任的支持，但显然，这位年轻的老师也不想拂了多数的兴致，尤其是海托普家少爷看起来对此异常热衷的情况下。
“塞西莉娅同学，这……确实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规则。”老师推了推眼镜，有些为难地说，“而且，这只是校园表演，旨在参与和体验……反串也是一种挑战和乐趣嘛。”
乐趣？爱德华只觉得这是公开处刑。他要穿着裙子，在全校面前，和劳埃德·海托普——那个刚刚与他发生过最亲密关系、此刻正用眼神将他剥光的混蛋——演绎爱情悲剧？光是想想就让他窒息。
然而，塞西莉娅家的教养让他无法在公开场合失态地激烈反对。他紧紧抿着唇，指甲掐进掌心，最终在众人的注视和劳埃德玩味的目光下，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屈辱和一丝莫名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低年级也在筹备他们的剧目——《爱丽丝梦游仙境》。爱丽丝·塞西莉娅饰演主角爱丽丝几乎是众望所归，她纯净的气质和精致的容貌与角色无比契合。而疯帽匠的角色，经过一番争夺，落在了刚刚伤愈归来的塔伦·海托普身上。
塔伦对此兴奋异常。她的左臂康复得很好，虽然剧烈运动仍需注意，但日常活动已无大碍。那头被割断的橙色长发修剪成了利落又略带叛逆感的齐肩短发，反而更凸显出她那双橙绿异瞳的灵动和狡黠。
拿到戏服那天，塔伦在宿舍的穿衣镜前兴奋地转着圈。缀满补丁的夸张礼帽，颜色鲜艳拼接的马甲和条纹裤，以及略显破旧却不失风格的长外套被她穿出了别样的帅气。她对着镜子捋了捋自己用卷发棒精心打理过的微卷短发，做了个鬼脸。
“塔拉！快看！帅不帅？我就说本小姐天生丽质，就算剪了短发也是男女通吃！”她得意地冲着坐在书桌前、正对着一本厚厚解剖学图册蹙眉的双胞胎姐姐炫耀。
塔拉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妹妹：“服装颜色搭配违背生物学常见警戒色规律，但鉴于角色设定为‘疯狂’，勉强符合逻辑。你的头发，像被电击过的松鼠尾巴。”
塔伦：“……塔拉！你就不能夸我一句吗！”
塔拉面无表情：“嗯。像一只比较精神的、被电击过的松鼠尾巴。”
塔伦气鼓鼓地瞪她，随即又自己乐起来，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哼，不管！反正等爱丽丝小公主看到，肯定会被我迷住！”她想起爱丽丝那双小鹿般纯净的蓝眼睛，心里就像被羽毛挠过一样痒痒的。
塔拉看着妹妹那副花痴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她的解剖图册上，淡淡地提醒：“注意你的胳膊，别太得意忘形。还有，离塞西莉娅家那个小女儿远点，除非你想被她们家的保镖当成危险分子。”
“知道啦知道啦！”塔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心思早已飞到了排练现场，期待着看到爱丽丝穿上公主裙的模样。
而塔拉自己，也没能逃脱表演的命运。她被戏剧社社长——一位极其有毅力的学姐——死缠烂打地拉去救场，出演《哈姆雷特》中的一位重要配角。理由是她“气质冷冽，台词功底好，能镇住场子”。
排练第一天，塔拉穿着复古的宫廷服饰，面无表情地站在舞台上，听着饰演哈姆雷特的学长情绪饱满地念着“To be or not to be”。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无意间与一位负责灯光控制的女生对视了。
那女生有一头深棕色的微卷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眼睛是温暖的榛子色，正专注地看着控制台，偶尔抬头看向舞台时，眼神认真而明亮。她似乎遇到了什么技术问题，微微蹙眉，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操作着，神情专注而专业。
塔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几秒。她认得这个女生，凯瑟琳·琼斯，理科尖子生，同时也是学校技术社的骨干，以冷静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著称。塔拉发现自己莫名地被那双蹙起的眉头和专注的神情吸引了，就像看到一个精密的仪器出现了微小故障，让她产生了一种想要亲手调试、使其完美运行的冲动。
凯瑟琳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对上塔拉的目光。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询问的微笑。塔拉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似乎漏跳了半拍，一种类似于发现新物种奇特习性时的好奇感油然而生。
回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排练现场，情况则完全是一场灾难——主要是由罗密欧先生引起的。
劳埃德·海托普似乎完全把排练场当成了他个人调戏朱丽叶的舞台。他根本不按剧本念台词，极尽即兴发挥之能事。
“上帝造了你，也一定是为了让我来崇拜你的，亲爱的朱丽叶。”他握着爱德华的手，拇指极其暧昧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眼神灼热得像要把那身尚未换上的裙装直接烧穿。
剧本原文根本不是这样的！
阳台一幕，他本该藏在台下，却非要爬上半高的排练台，凑到僵硬着身体、努力无视他的爱德华耳边，用那种台下都能隐约听到的、低哑性感的气声说：“哦，我的小鸟，别再躲在冰冷的笼子里了，让我温暖你……”说着，还故意朝爱德华白皙的颈窝吹了口气。
爱德华浑身一颤，猛地向后躲开，天蓝色的眼睛里几乎要结出冰碴子，压低声音怒斥：“劳埃德·海托普！你离我远点！”
“哦，我的爱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即使带着愤怒，也如同天籁！”劳埃德笑得像个无赖，完全无视他们的文学老师快要昏厥的表情。
老师和其他同学不是没尝试过阻止他。
“海托普同学！请你尊重剧本！”
“劳埃德，好好演，算我求你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班要成全校笑话了！”
然而劳埃德一律置若罔闻，或者嬉皮笑脸地回一句：“我在融入角色啊老师！罗密欧不就是这么热情似火吗？”然后下一场，变本加厉。
爱德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每一次排练都是公开的酷刑。劳埃德那些露骨的、带着明显暗示的“改编台词”，那些刻意为之的肢体接触：牵手、搂腰、甚至有一次差点真的亲上来，都让他羞愤欲绝，却又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可耻地撩拨起那些夜晚的记忆，让他身体发软，心跳失序。他越是躲闪、越是抗拒，劳埃德就越是兴奋，玩得越发放肆。
排练间隙，爱德华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更衣室里，对着镜子里那个脸颊依旧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场闹剧必须结束。
终于，在一次劳埃德几乎要把他逼到墙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描述“朱丽叶的睡衣该是什么面料”时，爱德华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猛地抓住劳埃德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天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跟我过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不容分说地将一脸错愕又感兴趣的劳埃德拉到了排练厅外无人的消防通道。
“啧，这么迫不及待了，朱丽叶？”劳埃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笑嘻嘻地准备迎接他家冰棍儿的又一次无用的炸毛。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对于劳埃德，强硬的反抗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征服欲。他需要……换个策略。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他抬起眼，天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劳埃德戏谑的金色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劳埃德，我们做个交易。”
“哦？”劳埃德挑眉，来了兴趣。
“你，”爱德华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开始，好好排练。不许再改台词，不许再有任何剧本外的……多余动作。直到公演结束。”
劳埃德嗤笑一声：“凭什么？看我亲爱的朱丽叶害羞多有意思……”
“就凭……”爱德华打断他，脸颊无法控制地泛起红晕，但他强迫自己说下去，“……公演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我会……给你一个奖励。”
“奖励？”劳埃德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嗅到猎物气息的猛兽，他凑近，呼吸几乎喷在爱德华脸上，“什么奖励？说说看，值不值得少爷我牺牲这么大乐趣？”
爱德华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他微微侧过脸，避开劳埃德过于灼热的视线，用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投下了那颗重磅炸弹：
“……我会穿……你床垫底下那本杂志封面上的……那种衣服。”
空气瞬间凝固了。
劳埃德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随后汹涌而起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强烈欲望。他床垫底下那本藏得极其隐秘的、从莱昂纳多书房里顺出来的限量版成人杂志！封面女郎穿着极其性感大胆的、几乎只是几根丝带的黑色蕾丝情趣内衣！
他想象着爱德华……他那平时裹得一丝不苟、连锁骨都不轻易露出的冰棍儿……穿上那种东西……淡蓝色的长发披散在几乎赤裸的雪白肌肤上，天蓝色的眼眸蒙上羞耻的水汽……
“操……”劳埃德低咒一声，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向下腹，喉咙干得发紧。他猛地抓住爱德华的肩膀，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他妈……说真的？不准反悔！”
爱德华被他眼里的欲火烫得浑身一颤，但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好好演。”
“成交！”劳埃德几乎是立刻吼了出来，抓着他肩膀的手用力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妈的……爱德华·塞西莉娅，你最好说话算话！要是敢骗我……”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危险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