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接下来的两天,圣阿格尼斯学院关于那场袭击的传言甚嚣尘上,但真相却被严格控制着。塞西莉娅家和海托普家显然动用了巨大的能量将事件压下,警方的调查也在低调却高效地进行着。
塔伦在第二天下午从监护病房转入了普通VIP病房。麻药效果彻底过去后,疼痛袭来,但她硬是咬着牙没再像手术时那样嚎叫,只是额头上时常布满了冷汗,嘴唇也被咬得发白,看得前来探视的莱昂纳多和卡洛儿心疼不已。塔拉则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对着平板电脑飞快地查询着各种医学资料和康复方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要将所有伤害她妹妹的因素都分析透彻并制定出反击策略。
劳埃德几乎一有空就泡在医院,脸色依旧阴沉,但看着妹妹惨兮兮的样子,那股暴戾的杀气转化为了更加深沉的保护欲。他笨拙地试图给塔伦喂水削苹果,结果不是呛到她就是差点切到手,最后被塔伦嫌弃地赶开:“得了吧劳埃德!你还是去祸害爱德华吧!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我看着比你还着急!”
提到爱德华,劳埃德的脸色就更沉了几分。他尝试过再次联系,依旧石沉大海。
第三天清晨,塔伦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莱昂纳多和卡洛儿回去处理积压的工作和调查的后续,塔拉也被勒令回学校处理学生会事务顺便休息,病房里暂时只剩下劳埃德和一位特护。
敲门声轻轻响起。
劳埃德皱着眉打开门,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爱丽丝·塞西莉娅和……她身后的爱德华。
爱丽丝换下了一天那身染血的裙子,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显然已经精心打理过,恢复了往日的柔顺光泽,并未受损。她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白色雏菊,脸上还带着一丝怯怯的、未散尽的惊恐,但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担忧和想要探望的坚定。而爱德华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色长裤,淡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天蓝色的眼眸下有着淡淡的阴影,眼神复杂地看着病房内,尤其是在看到劳埃德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和……窘迫。
劳埃德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爱德华的名字,但看到爱丽丝,又硬生生忍住,只是侧身让开,声音有些干涩:“……进来吧。”
爱丽丝小声说了句“谢谢”,抱着花束,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她的目光立刻落在病床上的塔伦身上。
塔伦正醒着,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花板。她那头标志性的橙色长发被割短了,变成了参差不齐的齐肩短发,更凸显出她苍白脸上那双橙绿异瞳的明亮和一丝病中的脆弱感,左肩和手臂依旧被厚厚的绷带固定着。看到爱丽丝进来,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注入了活力,嘴角努力想扯出她惯有的、略带嚣张的笑容,但因为虚弱和疼痛,显得有些软绵绵的。
“哟……小公主……来看我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调已经恢复了部分的跳脱。
爱丽丝看到塔伦这副模样,尤其是那头被割断后不得不剪短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鼻子一酸,蓝眼睛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快步走到床边,将雏菊花束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带着哭腔:“塔伦……你……你还疼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哎哎哎!别哭别哭!”塔伦一看她掉眼泪就有点慌,想抬手,却又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只好用没受伤的右手胡乱比划,“我没事!好着呢!这点小伤算什么!过几天就能拆线了!到时候又是一条好汉!哦不,好女!”她试图用夸张的语气逗笑爱丽丝。
爱丽丝看着她强忍疼痛还要安慰自己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眼泪掉得更凶了。
站在门口的爱德华,看着妹妹和塔伦的互动,心情复杂。他注意到劳埃德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灼热得让他几乎无法忽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视线,目光扫过病房,最后落在塔伦身上,轻声开口,语气带着真诚的感谢:“海托普同学,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爱丽丝她……”
塔伦这才注意到爱德华也来了,她挑了挑眉,橙绿异瞳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戏谑,语气轻松地说:“客气什么,爱德华少爷。保护公主是骑士的职责嘛!”她说着,还故意朝爱丽丝眨了眨眼。
爱丽丝的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劳埃德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看着爱德华那副故作镇定却连耳根都微微发红的样子,心里的烦躁和某种压抑已久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几天没见,这块冰棍儿好像更瘦了,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又被那个老古板关起来磋磨了?他是不是害怕了?后悔了?无数个问题在劳埃德脑海里盘旋,让他恨不得立刻把爱德华拽出去问个清楚。
病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爱丽丝细声细气地询问着塔伦的伤势,塔伦则用她那种特有的、混合着疼痛和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着,偶尔还蹦出几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需要去一下洗手间。她对塔伦小声说了一句,又担忧地看了看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特护也恰好被护士站叫去确认一些用药信息。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塔伦、爱德华和劳埃德三人。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爱德华感到劳埃德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塔伦看看自家哥哥那副快要喷火又强行忍耐的样子,又看看爱德华那副冰层下明显藏着慌乱的模样,橙绿异瞳转了转,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虽然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无力,但调侃的意味丝毫不减:“喂,冰棍儿,我哥都快把你盯穿了。你们俩……要不要出去‘聊聊’?放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用在这儿给我表演‘一切尽在不言中’。”
劳埃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闭嘴,小疯子!好好躺着你的!”但他的目光却再次灼灼地投向爱德华,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你,跟我出来。”
爱德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塔伦,塔伦对他做了一个“快去吧”的口型,眼神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爱德华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低着头,跟着劳埃德走出了病房。
劳埃德没有走远,只是将爱德华拉到了病房外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处。这里有一扇窗,窗外是医院的花园,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刚一停下,劳埃德就猛地转身,将爱德华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他的手臂撑在爱德华耳侧的墙上,金色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紧紧盯着爱德华有些慌乱躲闪的天蓝色眼睛。
“几天了?”劳埃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易察觉的……委屈?“一条信息都没有!电话也打不通!爱德华·塞西莉娅,你他妈什么意思?玩消失?那天在书房里跟你老子顶嘴的勇气呢?被狗吃了?!”
爱德华被他困在方寸之间,扑面而来的是劳埃德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雪松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心跳失控,也让他感到一阵酸楚。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父亲收走了我的手机。不准我出门。”
“所以呢?你就乖乖听话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他让你跟我划清界限,你是不是也要照做?!”劳埃德的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他猛地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爱德华的脸颊上,带着滚烫的怒意,“看着我!爱德华!回答我!”
爱德华被他逼得无处可逃,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他在那里面看到了愤怒,看到了担忧,看到了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还有一种……害怕被抛弃的不安?
这个认知让爱德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害怕,在不安。
“我没有……”爱德华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没有要……划清界限。”
“那这是什么?”劳埃德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上面依旧是他和爱德华最后那几条无人回应的对话框,“这算什么?嗯?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我以为你后悔了!我以为你被关怕了!我以为……你他妈不要我了!”
最后那句话,劳埃德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罕见的、赤裸裸的脆弱。
爱德华怔怔地看着他,看着劳埃德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红血丝,看着他因为焦虑而紧抿的嘴唇……所有的委屈、恐惧、挣扎,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忽然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抓住了劳埃德撑在墙上的手臂,指尖冰凉。
“我没有……”他重复着,声音里带上了细微的哽咽,“我没有后悔……也没有不要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坦诚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劳埃德所有紧绷的情绪。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