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爱德华又低声和爱丽丝说了几句，嘱咐她在家照顾好自己，有事一定要打电话，这才结束了通话。他把手机还给已经迅速套上一件干净T恤的塔伦，低声道：“谢谢。”
塔伦摆摆手，一副“小意思”的样子，然后一阵风似的又冲下楼去了，嘴里嚷嚷着：“爸！我的礼物呢？是不是最新的限定版引擎模型？”
劳埃德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小心地扶爱德华起身：“感觉怎么样？能自己走吗？背还疼得厉害吗？”
爱德华借着劳埃德的力道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后背的伤处传来一阵隐痛，但比起前几天已经好了太多。“还好，可以自己走。”他试着迈开步子，动作虽然还有些迟缓僵硬，但确实不需要搀扶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餐厅里已经飘来了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莱昂纳多·海托普果然回来了。他脱去了前几天那身严肃的西装，换上了那件骚包的酒红色丝绒晨袍，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他正站在餐桌旁，得意洋洋地展示着他从柏林带回来的战利品。
给塔拉的是一套极其精密的、闪着金属冷光的手术器械模型，塔拉推了推眼镜，接过礼物，冷静地道谢，但镜片后的目光明显亮了一下，已经开始研究模型的结构了。
给塔伦的则是一个包装酷炫的盒子，上面印着狂野的机车图案和“限量版”字样，塔伦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开始拆包装。
给劳埃德的……莱昂纳多递过去一个眼神暧昧的盒子，劳埃德疑惑地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几盒不同口味的……高端安全套，还有一小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润滑液。
劳埃德的脸色瞬间爆红，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样猛地合上盖子，又惊又怒地压低声音吼道：“老家伙！你他妈……！”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正走过来的爱德华，恨不得把这盒子砸到他爹那张笑得极其欠揍的脸上。
莱昂纳多却哈哈大笑，海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戏谑：“怎么了？臭小子！柏林特产！实用至上！我看你很需要啊！别客气，不够爸再给你买！”
卡洛儿端着果汁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无奈地嗔了丈夫一眼：“莱昂！别教坏孩子！”但她嘴角却也带着忍不住的笑意。
塔伦好奇地探过头：“哥，爸给你啥了？表情跟吃了塔拉的实验品似的？”
“闭嘴！吃你的饭！”劳埃德恶声恶气地把那个该死的盒子迅速塞进裤兜，耳根红得滴血，简直不敢看爱德华的表情。
爱德华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他白皙的脸颊也浮起一层薄红，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假装对餐桌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兴趣。这种直白到近乎粗鲁的“关怀”方式，再次冲击着他的认知。
莱昂纳多这才注意到爱德华，他收敛了些玩笑的神色，走过来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小子，看起来气色好点了。怎么样？我家这臭小子没欺负你吧？他要是敢，跟我说，我把他那些游戏机全捐了！”
爱德华有些不适应这种过于熟稔的接触，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低声回答：“谢谢您，海托普先生。劳埃德他……很好。”
“那就好！”莱昂纳多大手一挥，“来来，坐坐，吃早餐！卡洛儿亲手烤的松饼，绝对比塞西莉娅家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好吃！”
早餐就在这种略显混乱却又异常热闹的氛围中开始了。海托普家的餐桌上永远不缺话题和笑声。莱昂纳多兴致勃勃地讲着柏林遇到的趣事，卡洛儿微笑着听着，偶尔补充一句。塔伦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松饼，一边摆弄着她的新模型零件。塔拉则一边吃一边看平板上的学术论文，时不时和莱昂纳多讨论一两句柏林那边的生物科技新动态。
劳埃德虽然还在为刚才的“礼物”尴尬，但很快也加入了谈话，和他爹互怼起来。爱德华安静地坐在劳埃德身边，小口吃着松饼，听着他们一家人的吵吵闹闹，看着眼前这幅与他过去十几年生活截然不同的家庭画面，心情复杂难言。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有冰冷压抑的气氛，没有时刻审视的目光，只有蓬勃的、甚至有些吵闹的生命力。这种感觉陌生而……温暖。
然而，这份温暖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断。
佣人前去应门，很快回来，脸色有些犹豫和紧张：“先生，太太，是……塞西莉娅家的管家，说是有急事要找爱德华少爷。”
餐厅里的热闹气氛瞬间凝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爱德华。爱德华拿着叉子的手顿住了，脸色微微发白。塞西莉娅家……这么快就找来了？
莱昂纳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海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他放下咖啡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让他进来。”
很快，一位穿着黑色传统管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古板的老者走了进来。他先是向莱昂纳多和卡洛儿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然后目光直接转向爱德华，语气平板无波：“爱德华少爷，老爷请您立刻回去。”
爱德华的心脏猛地一沉。父亲让他回去……这意味着什么？是更严厉的惩罚？还是……
他下意识地看向劳埃德。劳埃德的眉头紧紧拧起，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警惕和不悦，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住了爱德华冰凉的手指，用力捏了捏，像是在传递力量。
莱昂纳多开口了，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阿尔弗雷德又有什么指教？爱德华现在是我家的客人，他的伤还没好，需要静养。有什么事，让他直接跟我说。”
老管家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会遭到阻挠，只是微微颔首：“海托普先生，老爷特意吩咐，这是塞西莉娅家的家事，不便外人在场。他只是想和爱德华少爷谈一谈关于……他未来学业安排的事情。毕竟，圣阿格尼斯学院的课程不能一直耽误。”
学业安排？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却更让人心生疑虑。阿尔弗雷德怎么可能突然关心起爱德华的学业？还是在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
劳埃德忍不住冷笑出声：“学业？我看他是又想找借口……”
“劳埃德。”莱昂纳多出声制止了儿子，他看着老管家，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了片刻。他知道，直接用强硬手段留下爱德华并非长久之计，阿尔弗雷德那个老古板最在乎脸面，如果彻底撕破脸，对爱德华未必是好事。
他转而看向爱德华，语气缓和了些：“爱德华，你怎么想？你想回去吗？”
爱德华紧紧抿着嘴唇。他当然不想回去，那个家对他而言如同华丽的牢笼，父亲的眼神比鞭子更让他恐惧。但是，如果他不回去，父亲会不会迁怒爱丽丝？或者用更激烈的手段？而且，管家提到了学业……这确实是他的软肋。他不能一直躲在海托普家，圣阿格尼斯的课程和即将到来的考试很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天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我跟管家回去。”
“爱德华！”劳埃德急了，握紧了他的手。
爱德华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没关系，劳埃德。只是……谈谈学业。”他像是在说服自己。
莱昂纳多深深看了爱德华一眼，明白了他的顾虑。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行吧。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他走到爱德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别怕，小子。他要是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或者让劳埃德去接你。我家大门永远给你开着。”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老管家的耳中，让后者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爱德华感激地看了莱昂纳多一眼，低声道：“谢谢您，海托普先生。”
他又看向劳埃德，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缓缓抽了出来。他站起身，对卡洛儿和塔拉、塔伦点了点头，跟着那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管家，一步步向门口走去。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脆弱。
劳埃德猛地站起来，想要追上去，却被莱昂纳多按住了肩膀。
“让他自己去处理。”莱昂纳多的声音低沉下来，“这是他的战场。我们能做的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后盾，而不是替他冲锋陷阵。相信他，劳埃德。”
劳埃德看着爱德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无能为力的怒火和深深的担忧。他知道父亲说得有道理，但他该死的痛恨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
塔伦也放下了手里的模型，橙绿异瞳里充满了不满和担心：“塞西莉娅老爷又想干嘛？不会又要打人吧？”
塔拉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基于阿尔弗雷德·塞西莉娅过往的行为模式和价值观判断，体罚概率存在，但在外界已知爱德华受伤且与我方家庭产生关联的情况下，概率降低。更可能采取心理施压、限制自由或学业控制等方式。”
卡洛儿担忧地叹了口气：“希望那孩子能应付得来。”
餐厅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刚刚还充满欢声笑语的早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担忧和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爱德华坐进了塞西莉娅家那辆豪华却压抑的轿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离海托普家那栋充满生命力的房子越来越远，离那座冰冷华丽的牢笼越来越近。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等待他的绝不会只是一场关于学业的简单谈话。
父亲究竟想做什么？
而此刻的海托普家，劳埃德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焦躁雄狮。他拿出手机，几次想给爱德华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又硬生生忍住。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劳埃德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莱昂纳多，“爸！我们得做点什么！”
莱昂纳多端着重新续杯的咖啡，眼神深邃：“当然不能干等。阿尔弗雷德那个老狐狸，玩阴的我们可比不过他。”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不过，他忘了，伦敦可不是他塞西莉娅家的一言堂。论人脉和……不那么要脸的手段，你老爸我可比他强多了。”
他拿出手机，开始飞快地拨号。
“喂？老约翰吗？是我，莱昂纳多。帮我查点事儿，关于塞西莉娅家最近的项目，对，特别是和市教育局那边有牵扯的……嗯，尽快给我消息。”
“嘿，玛莎亲爱的，帮我个忙，你们画廊是不是最近在和塞西莉娅基金会合作？帮我留意一下阿尔弗雷德最近的动向……”
劳埃德看着父亲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利用他庞大而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原本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也拿出手机，不是打给爱德华，而是打给了塔拉。
“塔拉，帮我个忙，用你的方式……查一下圣阿格尼斯校董事会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来自塞西莉娅家的‘建议’或者‘捐赠’，特别是关于学生处分或者课程调整方面的。”
电话那头的塔拉冷静地回应：“收到。给我十分钟。”
劳埃德挂了电话，又看向一旁摩拳擦掌、显然也想做点什么的塔伦：“小疯子，你……算了，你别添乱，老实待着。”
塔伦不满地嚷嚷：“喂！凭什么！我也可以帮忙！我可以去塞西莉娅家附近放烟雾弹！或者用无人机……”
“你敢！”劳埃德和莱昂纳多异口同声地吼道。
海托普家或许混乱，或许不按常理出牌，但当家人受到威胁时，他们展现出的护短和反击能力，绝对是惊人的。
一场围绕爱德华的无形较量，已经悄然展开。而爱德华，正独自驶向这场风暴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