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本的橘子
“详细。”
徐天然的声音没有起伏,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着,目光落在黑袍人低垂的头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殿下,从日月学院那边的人传回的消息来看,这两人目前处于同居阶段。”
黑袍人顿了顿,整理着措辞继续说道。
“而且那名女学员每晚都会准时帮灵冰从食堂带饭,饭菜的分量和种类都挑他喜欢的来。”
“再加上每次两人一起出现时,女学员总是落后灵冰半步的距离,一路上几乎不会主动发表意见,只会在被问到的时候才开口,这些细节应该足以确定他们并非情侣的关系。”
“有道理,主仆。”
徐天然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讥讽般的冷笑,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能让红尘堂主都如此看重的天才,居然是一个上学都要带贴身丫鬟的好色之徒。”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痛处,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眸里明显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嫉妒与狰狞,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手指猛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但这情绪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心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抬眼追问道。
“这么看来,那个灵冰应该是出身于哪个贵族?”
“娜娜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家仆?”
哪知那道黑袍身影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根据灵冰自己填写的登记表来看,他从小生活在某个偏远乡村之中。”
“父母虽然早逝,但在当地还算有些名气。”
“结合他在加入日月学院之前就已经是五级魂导师这一点来看,属下猜测他的父母应该是身负重伤,为了躲避仇家才隐姓埋名生活在那里的强者。”
“偏远乡村?”
徐天然眉峰微蹙,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身体微微前倾,追问着。
“那他怎么和那个娜娜认识的?”
“属下也不清楚。”
“不过属下为此特地去调查了一番那名女学员的情况,翻遍了她过往的行踪记录,才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地方——她是圣灵教的成员。”
圣灵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徐天然的眉头猛地拧成一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警惕的寒光。
还不等他张开嘴追问细节,黑袍身影就像是提前预判了他的心思一样,立刻抬起头,急切地主动回答道。
“殿下还请放心,那女学员加入圣灵教并非自愿。”
黑袍人语气急促了些,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半拍,显然生怕徐天然产生误会。
“她是因为父母被圣灵教抓住当做人质,才被迫加入的。”
“如果灵冰是圣灵教的人,以她被胁迫的处境,心里多少会存着抗拒,言行间总会露出些端倪才对。”
“但我们派去盯梢的人观察了许久,从早到晚跟着她的行踪,并没有从她平日里的举动中发现任何异常。”
“想来应该是那个灵冰在什么地方帮了她的大忙,比如救了她的父母,这才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形成了眼下这种主仆相处的情况。”
闻言,徐天然紧绷的脸色缓缓缓和下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眼底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慢慢摩挲着。
“我知道了,调查的不错。”
他刚才也只是被圣灵教三个字冲得一时冲动,待到冷静下来仔细琢磨,这灵冰确实没可能是圣灵教的人。
别的不说,光是凭他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眼睛武魂,就根本不可能通过圣灵教非邪武魂不收的入门规矩。
虽然不排除他有双生武魂的可能性,但人家前阵子才在景阳山脉和圣灵教的邪魂师正面起了冲突,即便最后动手的不是他最后,也与两名魂斗罗级别的邪魂师死亡有着脱不开的直接关系。
总不可能这一切血腥厮杀都是圣灵教自导自演的戏码吧?
要知道,魂斗罗级别的魂师,放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顶梁柱般的存在,拥有着不低的地位和话语权,即便是在圣灵教内部也是如此。
就算圣灵教的高层再怎么多疑,再怎么擅长算计,也不可能拿魂斗罗的性命来做这种赔本的演戏。
而且邪魂师又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在明知道这场戏的结局是要自己送死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会傻乎乎地乖乖执行命令?
“谢殿下夸奖。”
下属的声音将徐天然飘散的思绪从景阳山脉的厮杀场景中拉回现实。
他看着对方非但没有因为这句夸奖而显露半分高兴,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下巴都快要贴到地面,姿态恭顺到了极点,不禁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之前还有一件让你调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不起波澜的声音在安静得能听到烛火跳动的书房内回荡,那道黑袍身影的身体却明显僵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背后猛戳了一记,瞬间定在原地。
他自然知道徐天然问的是那个叫橘子的少女。
之所以这么紧张,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倒不是因为他与橘子有什么私下往来,而是单纯的怕自己汇报不好被牵连。
因为长期帮徐天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事情,他亲眼见证过许多背叛之人所得到的凄惨结局,断手断脚都是轻的,因此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作风十分了解。
表面上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说话温温和和,仿佛待人宽和得很,实则心眼比针尖还细,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手段狠辣得能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在他看来,那个灵冰和橘子的接触还算是在正常范围内,不过是偶尔碰面说几句话,但在徐天然眼里就不一定了,保不齐会想出什么弯弯绕绕。
这橘子可是因为当初在徐天然遭遇那场致命袭杀的过程中,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帮忙挡下了最关键的一击,才一直被他视作心腹的存在,是他极为看重的人。
自己要是汇报时说错一个字,鬼知道徐天然会不会突然发疯,把怒火全撒到自己头上?
“怎么?”
就像是从他迟迟不说话、额角甚至开始冒汗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徐天然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那笑容浅得像一层薄冰,语气听起来似是关切,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力。
“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不,不是。”
那下属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惶恐,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也只有他这种长期跟随、深知徐天然底细的人,才会知道此刻隐藏在那张看似温和的笑脸之下的,到底是怎样冰冷刺骨、能冻穿骨髓的寒意。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把脑袋下意识埋得更低了几分,脖颈几乎要贴到地面,后背绷得像块铁板,随后硬着头皮,声音发紧地开口说道。
“为了招揽灵冰,明德堂堂主在一个月前特意批准,让包括橘子在内,轩梓文手下的几名学生全都免试进入了明德堂。再加上灵冰的天赋确实比较高,平日里常会给他们传授一些魂导器制作的经验,两人的接触因此变得比较频繁,能经常看到他们一起进出食堂吃饭。”
“只是吃饭吗?跟着一起的可还有其他人?”
徐天然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眉眼舒展,看上去云淡风轻,仿佛对这件事真的浑然不在意一般。但在听到“接触比较频繁”几个字时,他眼底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狰狞,那神色像被火星点燃的引线,瞬间窜起幽微的火光。
“确实只是一起吃饭,跟着一起的还有那个娜娜,以及和橘子关系很好的珂珂。”
哒——哒——
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让人心里发紧的节奏。徐天然像是走神了,手指有规律地敲在轮椅扶手上,发出笃笃的声响,目光放空,似是在追忆过去那些被遗忘的岁月。
良久,他像是拿不定主意,又像是在试探,缓缓开口询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你觉得,橘子有没有背叛我?”
男人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显得语无伦次。
“殿下,我,我也不知道……”
开玩笑,这种事情哪是他能随意评价的!
更何况他根本摸不清徐天然的真实态度,要是哪句话没对上他的心思,等待自己的下场,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端详着男人这副抖如筛糠的模样,徐天然无声地咧了咧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有嘲弄,也有审视。
“看你这样子,我的威慑力应该还在。”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凝视着男人,充斥着暴戾的声音在房间里陡然炸响,像平地起了声惊雷。
“那她怎么敢和别人走得这么近?”
“是因为在日月学院待了几年,翅膀硬了,就把这些都给忘了!”
那下属一声不吭,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地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这样就能躲过这场无端的风暴。
所幸徐天然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发泄着心头的火气。
随着脸上的狰狞渐渐褪去,徐天然脸上露出一副感慨的神情,轻轻叹息,语气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这个世界还真是容易变化,容易到只需要短短几年的功夫,就能让人把什么都忘了。”
“忘了自己能站在日月学院,到底是托了谁的福。”
“忘了自己能活到现在,到底是谁给的怜悯。”
“忘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到底是从谁那里得来的……”
徐天然缓缓偏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凝视着夜幕下闪烁的点点繁星,像是在对星星倾诉,又像是在问自己,吐出了心中的困惑。
“为什么总有些人,会把我对他们的器重,当成自己肆意妄为的资本呢?”
单膝跪地的男人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直到徐天然冰冷的声音再次钻进耳朵,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确定,你说的情况属实?”
“殿下,我愿以性命担保,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句句属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