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红尘“被算计”
“咳咳咳”
还未抵达寝宫门口，镜红尘和叶雨霖就隐约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剧烈咳嗽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裹着浓重的虚弱之意，一下下敲在两人心上。
他们下意识对视一眼，眼神里不约而同地浮起凝重。
自日月帝国皇位易主至今，不过短短数年。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声音洪亮的皇帝，竟变成了如今这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谁也说不准，这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手脚。
而在他们面前带路的侍从，仿佛对这咳嗽声早已司空见惯。
脸上神色没有丝毫波动，脚步不停，很快就领着两人在寝宫门口停下了脚步。
“陛下已经在里面等候，两位可以进去了。”
侍从微微躬身，低声通报。
“嗯。”
镜红尘应了一声，率先抬手推门。
两扇木门缓缓开启，昏暗房间里弥漫的浓重药香，顿时像是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朝外涌来，呛得人鼻腔发涩。
除此之外，那迎面而来的气味里，还混杂着些说不清是熏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味道，隐隐带着点古怪，让人闻着一阵不适。
镜红尘和叶雨霖先后迈步踏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白色的、带着磨砂质感的屏风，不算厚实，透过那层朦胧的屏障，能隐约看到屏风后那道倚靠在床头的虚弱身影，身形消瘦，似乎动一下都费力。
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屏风后的身影似乎不止皇帝一个。
床边还坐着另一个人，看不清样貌，也不知道是谁。
来不及细想，两人就在屏风外整理了一下衣袍，躬身行礼，齐声开口：
“微臣参见陛下。”
“无需多礼。”
“咳咳，隔着屏风多有不便，两位有什么事就来朕面前吧。”
老皇帝的话音刚落，镜红尘和叶雨霖自然没有异议。
本来举报圣灵教这种事情就见不得光，要是隔着屏风大声密谋，万一被外面的侍从听了去，那麻烦可就真的找上门了，谁也担待不起。
两人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刚一转过屏风，床边那道之前引起他们注意的消瘦身影就清晰地映入眼帘，轮廓分明，动作间带着几分沉稳。
不是别人，正是日月皇室的太子，徐天然。
此刻，这位一向以心狠手辣闻名的太子殿下正稳稳地端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目光平静地落在有些愕然的两人身上，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副神情，一切尽在掌握。
“天然见过红尘堂主，见过叶供奉。”
徐天然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听不出半分架子，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倚靠在床头的日月皇帝也跟着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几分虚弱：
“天然这孩子今天正好有空，特地挑了些补品来探望我，真是有心了。”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但镜红尘和叶雨霖还是迅速收敛神色，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镜红尘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刚才不知道殿下也在此处，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无妨。”
徐天然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始终得体，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真的不在意这些小节：“不知二位找父皇所谓何事，是否需要天然回避一下？”
闻言，镜红尘先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徐天然身下的轮椅，那目光快得像一闪而过的影子，转瞬即逝，随即收回视线，声音郑重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殿下若是想要旁听，自无不可。”
“今天前来，主要是为了圣灵教一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内只剩下镜红尘沉稳的叙述声，字字清晰。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将从轩梓文那里得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连细枝末节都没放过。
而老皇帝的脸色，也随着他的讲述愈发阴沉，原本就苍白的脸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寒霜，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这个圣灵教！居然敢暗地里对日月学院的学生下……咳咳……”
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老皇帝苍白的面容上猛地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剧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肯罢休。
一旁的徐天然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却被老皇帝抬手制止了，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持续了好一会儿，老皇帝的咳嗽声才渐渐停息。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搏斗，有些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没说完的话语，每个字都带着怒气：
“这些邪魂师，果然是一群摆不清自己位置的家伙！”
“红尘堂主，你放心，我会让圣灵教主亲自为此事赔礼道歉，并且绝不会再让类似的情况发生。”
镜红尘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恭敬地颔首，语气带着信服：“陛下英明。”
就在这时，从刚才开始就没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的徐天然终于抬起了头。他眼神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佯装无意地提了一句：
“红尘堂主，不知是学院哪位老师的学生遭遇了这次的事件？”
“如父皇所说，圣灵教确实需要警告一番，但安抚因为此次事件而受到惊吓的天才学员，同样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代表皇室，为此次的受害学员们做出补偿。”
“他们都是我日月帝国的未来栋梁，可不能顾此失彼，忽略了他们的感受，让他们寒心啊！”
徐天然的语气诚恳，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帝国的未来着想，挑不出半分错处。
闻言，老皇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赞赏，那眼神倏地亮了亮，随即连连点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认可，连声音都比刚才有力了些，透着几分精神头：
“不错，还是天然想得周到，确实应该做出一些补偿。”
就连镜红尘都没料到徐天然居然能想到这些细节，心里头猛地咯噔一下，暗自震惊这位太子殿下手腕竟如此圆滑，藏得这般深。
他脸上没显半分异样，可脸色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沉，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有警惕，有算计，也有几分难掩的无奈。
这徐天然的目的，他怎么会猜不到？
一旦这家伙亲自抬脚去慰问了那几名学员，就等于向外界明晃晃地递出了一个信号。
一个明德堂最近与太子走得极近的信号，一个根本藏不住的信号，像块石头投入湖面，必然会激起层层涟漪。
虽然这信号不至于立刻扭转眼下的战局，可凭借明德堂在日月帝国盘根错节的影响力。
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信号，便足以让徐天然的支持率与威望往上蹿一大截，得到相当可观的提升。
最重要的是，这在旁人眼里，就是他镜红尘要代表明德堂公开站队的前兆，板上钉钉的那种，容不得半点辩解。
可问题是，他根本不想这么早就定下立场啊！
虽然徐天然他之前确实很看好，能力、心智都没得挑，是块难得的好料子，但终究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这始终是块绕不开的短板。
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与地位，完全没必要急着做出选择，大可以再观望观望，看看风向再说，何必把自己逼到墙角？
但如今老皇帝已经开口表示赞同，金口玉言，落地生根。
他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根本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胳膊拧不过大腿。
看着徐天然那脸上挂着的、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那笑容里仿佛藏着钩子，稍不留意就会被缠住。
镜红尘深吸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沉声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那我就先替那些学生们谢谢殿下了。”
妈的，这徐天然还真是心思敏锐，跟嗅觉灵敏的猎犬似的，一点空子都不放过，总能在不经意间占得先机。
当年老皇帝早就立下规矩，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不得与明德堂有过多接触，就是怕结党营私，动摇根基。
没想到还是被这家伙找到机会钻了空子，这手段着实厉害，让人防不胜防，背后不知盘算多久了。
日月皇帝亲自派太子徐天然前往明德堂慰问学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可想而知，能够给眼下的局势带来多大的变化。
怕是又要在朝堂内外引起一番不小的动荡，各方势力指不定又要蠢蠢欲动，重新洗牌。
心中这么想着，镜红尘定了定神，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袖口，指尖划过布料，带来细微的触感。
他继续补充道，将相关信息一一说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不带过多情绪：
“至于那些学员属于哪位老师，因为是学员自行组团前往的，所以八个人中有不少人来自别的老师团队。”
“不过这次主动找上我的那位，是明德堂的轩梓文轩老师，他的其中一位学生，也是这次事件里唯一的失踪者。”
“轩老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徐天然先是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眉头微挑，像是有些意外，紧接着双眸微微眯起。
眼缝里的光深了深，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追问道，语气也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那位轩老师的学生全部都去了景阳山脉？那位凭借一己之力成功拦下三名邪魂师的，也是他的学生？”
“对。”
镜红尘并没有察觉出徐天然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去了许多，那温和的面具悄然卸下了一角，露出底下的深沉。
他只是如实回应，还主动多解释了几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欣赏，提起那个学生时，眼神都亮了亮，透着几分惜才之意：
“我也是通过此次事件才注意到了那个学生，发现他的天赋极高，是个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已经被我招入了明德堂，准备进行重点培养。”
“我明白了，多谢堂主告知。”
徐天然点点头，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转身就能抛在脑后。
镜红尘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什么，多说多错，免得又被抓住什么话柄，再生出别的事端。
“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既然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微臣二人正好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被徐天然这样不动声色地钻了空子占了便宜，镜红尘心里实在有些不痛快，像是吞了颗涩果子，又苦又麻。
他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只想早点离开这让人压抑的寝宫，呼吸点新鲜空气，理清这一团乱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