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帝的红线
明都。
熙熙攘攘的街道旁，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一位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一张折叠式的木桌前。
脊背微微佝偻，目光慵懒地扫视着眼前摩肩接踵的人群，眼神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在他的身旁，一面黄色的锦旗正高高立起，被风一吹，猎猎作响，来回摇曳。
定睛看去，旗面上用黑色丝线赫然绣着三个大字，笔锋张扬。
神妙算。
“算命咯，预测未来之事，洞悉前世之缘——”
还不等男人把吆喝声喊完，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街角。
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撼的东西一样，嘴巴微张，呼吸猛地一滞，连带着身体都僵了半秒。
“二，二位！要不要算个命啊？”
“很准的！不准不要钱！”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都在发飘。
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名白发少女忽然动作一顿，停下脚步。
拉着身旁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一同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清澈。
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少女那双冰蓝色眼眸的一瞬间，男人只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四肢百骸开始迅速蔓延。
像是被投入了冰窖，顿时浑身一颤，连指尖都在发凉。
“什么都能算？”
清冷而疏远的声音响起，像碎冰撞击玉盘，带着独特的穿透力。
等他回过神来时，那两位容貌世所罕见的身影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衣袂轻拂，带着淡淡的气息。
“啊对，对！”
似是察觉到自己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那男人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嘴角僵硬地扯动着，心中一阵懊悔的同时，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压得更低：
“什么都能算，两位郎才女貌，又是我今天的第一对客人，算命免费！”
瞧见他话都打颤的模样，那名少年脸上明显浮起几分无奈，抬手轻轻拉了拉少女的手臂，指尖刚触到衣袖便缓缓收紧，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好了雪儿，别闹了。”
两人自然是刚刚进城没多久的霍宇浩和雪帝。
前世他数次踏入这座斗罗大陆第一大的城市。
每次都揣着明确目的，脚步匆匆得像被风追着，根本没机会静下心感受明都的风土人情，连街边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都没仔细听过一句。
而这一世时间不那么紧迫，再加上雪帝提议找酒店落脚前先逛逛这座城市。
看看沿街的店铺和往来的行人，两人便慢悠悠晃到了这里。
哪成想这才刚开始没多久，就被一个算命的盯上了，硬生生打断了原本松弛的兴致。
“好了，今天陪我好好逛逛。反正试试又要不了多久，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说着，雪帝偏过头，视线再次落回那名中年男人身上，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眼神里却藏着些许意味深长，开口问道：
“你这算命真的准？”
“当然，当然准。”
似是察觉到那名少年语气温和，比较好说话，男人明显不像刚才那样紧绷，肩膀悄悄松了半寸。
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布料下的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这一身本事全是师父传的。”
“他当初给我算命时说，我二十五岁会事业有成，赚够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娶两个长得漂亮又真心爱我的老婆，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幸福一辈子。”
“……”
听到这话，霍宇浩愣了一下，眼睫颤了颤，本能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圈。
在看到对方那明显过了二十五岁的模样，眼角堆着细碎的纹路，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后，神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虽说不算特别贫苦，能吃饱穿暖，但怎么看都和“事业有成”搭不上边，更别提什么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了。
犹豫了片刻，他语气迟疑，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道：
“请问阁下……”
那男人像是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抬手摆了摆，脸上没什么波澜地说道：“我今年三十二了。”
霍宇浩噎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顿了顿才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家里人送我去上了学。”
“啊？”
霍宇浩挑了挑眉，脸上写满了疑惑。似是察觉到他那毫不掩饰的困惑，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堆着化不开的懊恼，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我之前也气过，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直到二十七岁那年，碰巧在大街上撞见师父，他一句话让我突然就明白了。”
说到这，男人顿了顿，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轻声开口道：“他说，读书改变命运。”
“……”
霍宇浩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脸上满是愕然。男人却没看他，依旧自顾自地往下说：
“现在想想，要是家里人没送我去上学，说不定我早就开始从商了。”
“所以当时我二话不说，花光所有积蓄求他收我为徒。”
“如今我也算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了一名算命先生。”
“啊……嗯，恭喜。”
霍宇浩的嘴巴几次开合，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样，也不一定全是上学的原因。”
主要是你这治好了，照样还是会流口水的。
“算了，都过去了。”
只见男人话锋猛地一转，刚才还萦绕在眉宇间的低落情绪瞬间一扫而空，眼睛里像是被点燃了两簇火苗，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微微前倾着身体，跃跃欲试地盯着两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施展毕生所学。
“两位打算算些什么？”
看着男人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霍宇浩不禁蹙起眉头，脸色透出几分无奈的苦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雪帝。
雪帝正抿着唇忍笑，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求助的意味。
“你想算什么？”
“嗯，我想想。”
雪帝摆出思索的神情，纤细的指尖在下巴上轻轻点了点，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
她反手握住霍宇浩的手掌，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蹭过他的手背，脸上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开口说道：
“那就算算我们之间的红线吧。”
夜幕缓缓降临，最后一缕霞光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吃过晚饭，逛了整整一天的两人，选了家距离日月皇家学院不远的酒店住下。
房间宽敞明亮，落地窗正对着学院的方向，视野开阔。
霍宇浩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日月学院。
那片建筑群灯火通明，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占地面积广阔得足以媲美一座小型城市。
他沉默地望着，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久久没有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双带着微凉触感的手臂突兀地从身后探出，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环住了他的脖颈，指尖轻轻陷进他颈侧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
“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你难道在想别的女人？让我猜猜。”
恍惚间，温热的吐息带着淡淡的清香拍打在耳廓上，带着几分湿润的痒意。雪帝略显吃味的话语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他的耳膜，缓缓响起：
“是橘子？”
“……”
霍宇浩张了张嘴，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几番欲言又止之后，所有的话语最终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裹挟着难以言说的无奈和疲惫，消散在空气中。
“雪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贪心了？”
“嗯，大概有一点吧。”
雪帝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她将柔嫩冰凉的脸蛋贴在少年的侧脸上。
来回轻轻蹭着，发丝扫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阵细碎的痒意。
“怎么这种事情都要问我？你难道觉得这种事情不好？”
“我也不知道。”
霍宇浩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眼底却掠过一丝迷茫。
“说实话，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变化挺大的，可有时候又觉得，这似乎就是我原本就藏在心底的想法。”
“什么想法？”
雪帝的声音里揉进了几分莫名的笑意，明知故问地追问着，指尖在他颈后轻轻画着圈：
“莫非是一个都不想放弃？所以你才一直这么不主动？”
“多少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吧。”
霍宇浩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就像天梦哥说的，唐雅、江楠楠她们对自己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依赖，像春日暖阳般明朗，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他大可以抛开所有顾虑，坦然享受她们的信任，她们的依赖，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只要他稍微主动一点点，只要他稍微向她们流露一点点自己的想法。
她们或许就会毫无保留地予取予求，任由他做任何事，甚至不需要他为此承担丝毫责任。
想到这里，霍宇浩抿了抿嘴唇，唇瓣被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雪帝，一字一句地讲述着压在心底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我拼尽全力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绝不是为了成为像戴浩那样的人。”
似是没料到会从霍宇浩口中听到这些话，雪帝先是短暂地怔住，那双清澈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忍不住向上勾起唇角，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霍宇浩的脸蛋。
指尖传来细腻温软的触感，她这才轻笑出声，声音里裹着显而易见的满足。
“虽然是贪心了点，但我果然还是最喜欢这样的你了。”
霍宇浩哑然失语，明明雪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如往常般清冷。
可字里行间却缠绕着一股难以想象的温柔，像春日里悄然融化的雪水，缓缓漫过心头，漾开一片暖意。
“好歹严厉一点吧，再被你们这么纵容下去，我真的要变坏了。”
这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语刚出口，雪帝的动作便忽然停顿了一下。
就在霍宇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悄悄泛起一丝紧张。
甚至有些后悔的时候，雪帝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里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叹息。
“可是那些东西，你前世已经经历够多了，不是吗？”
清晰地感受着霍宇浩的身体骤然僵硬，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雪帝将脸颊贴得更近。
几乎要与他的侧脸相贴，轻声呢喃着，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属于你的苦难早在上辈子就已经结束了，宇浩。”
“这一次，你会拥有比太阳还要耀眼的未来，我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说到这里，雪帝刻意停顿了一下，话锋却陡然一转，原本温柔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狡黠，像只偷到糖的小猫。
“不过既然你都要求我严厉一点了，那我就成全你吧。”
“针对你和我独处的时候还敢想别的女生，我有很严厉的惩罚在等着你。”
“啊，不是……”
霍宇浩根本来不及求饶，便感觉到环住自己脖颈的双臂骤然收紧，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掠过，只是一瞬间的失重感过后，他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被褥的弹性让他微微向上弹起，又迅速落下。
砰——
身体与床铺接触时发出一声闷响。
还不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又有一股带着微凉体温的柔软触感自腰腹间传来，压得他动弹不得。
霍宇浩愕然地抬起头，只见雪帝整个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上，裙摆向两侧散开，像一朵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雪莲。
即便并不擅长力量比拼，接近七十万年的修为也足以让这位少女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他。
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反抗，根本不给任何挣扎的机会。
紧接着，也不见雪帝有什么明显的动作，窗前的厚重窗帘便自动向中间合拢，将外头那片宏伟的夜景彻底遮掩，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只剩下床头微弱的光晕。
像是觉得做完这些还不够周全，雪帝纤细的玉指轻轻一勾，一层蔚蓝色的冰霜便忽然沿着整个房间的墙壁迅速蔓延开来。
冰晶凝结时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这冰霜虽没有古月娜那种直接剥离空间的神奇。
却也足以将外界的一切声音、一切窥探尽数屏蔽，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独立而封闭的小世界。
“怎么，很惊讶？”
雪帝垂眸端详着霍宇浩那副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语气却像是早已谋划好一切般，异常平静。
“今天那个算命的不是说了吗，我们俩的红线可是早就死死缠在一起了。”
霍宇浩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他在心里暗自腹诽，你当时那副要是说出的答案不称心就立刻要杀人的样子。
几乎把威胁两个字直接写在了脸上，那种情况下，人家不这么说还能有命活吗？
只见他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几分讪讪的表情，开口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无奈：
“我觉得不管是谁，在那个时候都会这么说的。”
“是吗？”
雪帝缓缓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
她嘴角的弧度再度向上扬了几分，原本就美得让人难以挪开视线的容颜。
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添了几分朦胧，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但我怎么记得，你当时听到后好像也挺高兴的？”
“而且别人都说了是免费，你怎么走之前还偷偷留了两枚金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