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萱想老牛吃嫩草?
言少哲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袖扣,脸上泛起茫然的苦笑:“老师,我还是没琢磨透。”
穆恩指尖敲了敲扶手,苍老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邪魂师的事儿你清楚吧?”
见言少哲点头,他接着说:“寻常人杀人,不管是抢宝贝还是报血仇,总得掂量掂量得失。”
“就算是走火入魔的邪魂师,要是杀人的代价超过好处,多半也会收手。”
言少哲又点点头,喉头却莫名发紧。
下一秒,穆恩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后颈发麻:“但霍宇浩不一样。”
三个字砸在空气里,张乐萱端着的茶杯晃了晃,玄厄的指节捏得泛白。
穆恩望着窗外的古松,声音低沉下去:“那孩子眼里藏着股狠劲,看着对谁都客客气气,眼底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忽然转头,目光像鹰隼般锐利。
“普通人杀人,可能跟割草似的没感觉。”
“但一个明白生命多重的人要是拿起刀——”
言少哲猛地想起某次魂导器爆炸事故,霍宇浩抱着伤员冲出火场时,脸上还沾着烟灰,眼神却亮得吓人。
此刻经穆恩一点,那画面突然有了别的意味。
那不是救人的急切,更像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穆恩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座椅扶手,语气像是裹挟着千年寒冰:“哪怕千万人跪地哭嚎,哪怕亿万人血泪哀求。”
“哪怕他事后会在噩梦里被良心啃噬,刀刃也绝不会偏半分。”
“因为那孩子心里有团烧不熄的火,认准的路,爬着也要走到黑。”
他突然起身,袍角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响:“这种人不会为蝇头小利拔刀,但一旦触到逆鳞——”
苍老的声音陡然压低。
“就像山洪决堤,别说金山银山,就算拿整个世界来换,他也会把阻拦的人碾成齑粉。”
言少哲喉结上下滚动,想反驳却又找不出话来。
半晌才艰涩开口:“老师,那我们要不要……”
“一切照旧就好。”
穆恩抬手止住他的话,浑浊的眼珠闪过一道精光。
“啊?”
言少哲猛地抬头,惊得后退半步,连耳尖都泛起红意。
他盯着穆恩的脸,心里疯狂吐槽:合着刚说完学院藏着个未来大杀器,转头就当甩手掌柜?
史莱克可是号称“正义绞肉机”,现在居然要放虎归山?
穆恩看着他瞪圆的眼睛,忽然低笑出声,皱纹里都藏着意味深长:“怎么?”
“就因为锅里可能长出毒蘑菇,就要把整锅汤都泼了?”
“那孩子连十二岁都不到,现在就判死刑,是不是早了点?”
他拄着拐杖逼近两步。
“再说了,这世道就像团乱麻,谁又能断定,搅得越乱就一定是坏事?”
最后几个字像是重锤,砸得言少哲心头震颤。
穆恩锐利的目光像把手术刀,剖开他的困惑:“少哲,你什么时候学会未雨绸缪到草木皆兵了?”
“史莱克的胸怀,什么时候变得比针眼还小了?”
穆恩那带着质问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言少哲心上。
他猛地一震,后脊瞬间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冰窖中被拽出。
那病态的念头被毫不留情地剖开,此刻想来,竟如此荒谬可怕。
言少哲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发沉:“我们史莱克不过是培养魂师的学院。”
“一万年‘大陆第一’的名头,早把我们所有人架上了高位,傲慢不知不觉扎根,这才是最要命的。”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复杂。
穆恩拄着拐杖,缓步踱了两步,忽然发问:“你以为数千年前,史莱克为何帮斗罗三国对抗日月帝国?”
“真是为了平民,为了止战?”
不等言少哲回答,他便直接否定:“都不是。
既无关正义,也不是单纯抵抗入侵。
不过是当时各方对立的局面,和万年前武魂殿面临的处境如出一辙。
那种局势,更利于史莱克保持独立罢了。”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残酷的真相。
万年前,星罗帝国军事碾压天斗,却始终未开战,背后不正是武魂殿在制衡?
一旦星罗统一大陆,武魂殿便再无立足之地。
如今的史莱克,体量庞大,面临的困境与当年的武魂殿何其相似?
日月帝国对其忌惮,斗罗三国也暗生不满,若大陆真的统一,谁又能保证史莱克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目标?
“自诩大陆守护神,忙着阻止战争、审判恶人……”
穆恩说到此处,声音忽地一顿,苍老的面容上神情复杂难辨,似是感慨,又似是叹息 。
穆恩枯瘦的手指叩击着座椅扶手,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但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凡人。”
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石板。
“这些年标榜正义、阻止纷争,不过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想把‘大陆第一’的虚名攥得久些。”
“我们都是被荣耀蒙住眼的可怜虫。”
言少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玄厄则别过脸去盯着墙角剥落的墙皮。
穆恩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嘴,指缝间透出暗红:“我这条命,撑不过十几个春秋了。”
“可你们……”
苍老的声音陡然锐利。
“你冲动冒进,玄厄优柔寡断,这些性子上的死穴,迟早要坏事。”
会议室陷入死寂,只有老式座钟发出滴答声响。
穆恩撑着拐杖缓缓起身,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从前总放不下学院,现在倒想通了。”
“虚名再响,能比得过百年基业?”
“史莱克要是栽在这份万年积累的傲气里,才是真正的笑话。”
言少哲和玄厄依旧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表情,也不知这番话听进去几分。
良久,言少哲喉间挤出沙哑的询问:“老师,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做?”
“怎么做?”
穆恩挑眉冷笑,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不掺和势力争斗,不插手大陆局势。”
“学生来求学,我们就尽心传授;魂师要变强,我们就倾囊相授。”
“收起内院那些高高在上的做派——”
他特意瞥了眼玄厄。
“尤其是下届魂师大赛,告诉参赛的内院弟子:露实力可以,但别顶着史莱克的名号四处树敌。”
“玄厄,你记清楚了?”
玄厄正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冷不丁被穆恩点名,整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才闷闷挤出一句:“知道了,穆老。”
他捏着座椅扶手的指节泛白,像是想把突然降临的尴尬碾进掌心。
穆恩浑浊的眼珠转向言少哲,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至于你们争抢那三个苗子的事,我不掺和。”
他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仙琳儿说得对,各凭本事。”
“正好借这个机会,再好好瞧瞧你们的斤两。”
言少哲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硬着头皮点头,尾音发颤:“是,老师……”
“没别的事就散了,乐萱留下。”
穆恩话音刚落,会议室的木门便发出吱呀声响。
随着两人脚步声渐远,张乐萱挺直脊背,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裙摆。
她抬眸迎上穆恩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穆老,还有什么事吗?”
“别这么紧绷。”
穆恩往椅背上一靠,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拐杖。
“就想聊聊霍雨浩——毕竟是你特招进来的,你跟他接触最多,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张乐萱咬住下唇,脑海里飞快闪过霍雨浩在入学测试时倔强的眼神,课堂上侃侃而谈时发亮的瞳孔,还有那总藏在淡漠表象下的炽热锋芒。
她斟酌良久,吐出的字句却依旧带着迟疑:“我不知道……”
指尖无意识揪着袖口布料。
“我只是觉得他很特别……”
“特别好啊。”
穆恩忽然轻笑出声,皱纹里都漾着意味深长,浑浊的眼珠盯着天花板某处,像是透过斑驳的墙皮,望见了更遥远的未来。
穆恩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他太特别了,我第一眼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自从上次你去天斗城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心态看上去也好了不少。”
“现在想来,应该是那孩子的功劳吧?”
张乐萱闻言神色微微一怔,正要开口解释,穆恩就笑呵呵地朝她抬起手掌虚压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看到你的心态好了不少,我也很高兴,你先听我说完。”
“是。”
张乐萱微微颔首,安静地听着。
穆恩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落在张乐萱身上:“从你加入史莱克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乐萱,这十几年间你为学院所做的贡献,老头子我都看在眼里,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我为你所做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心中不禁一阵感叹。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眼神空洞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穆恩的声音带着些许感慨。
“但聪明的孩子心思比其他人更加细腻的同时,往往也更容易钻牛角尖,我知道你一直把当年的约定记在心里。”
“但那只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时冲动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只将目光放在终点上,就会错失太多沿途的风光,你还年轻,年轻人就应该有朝气一点,不应该为了学院而放弃自己的人生。”
穆恩忽然收敛起笑意,喉结重重滚动两下,拐杖尖在地板上磕出清脆声响:“所以从现在起,你不用再守着当年的约定了。”
张乐萱猛地抬头,睫毛剧烈颤动着,茶水在玻璃杯里晃出细小涟漪。
她盯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嘴唇翕动几次才挤出声音:“穆老……”
“学院不该是捆住你们的枷锁。”
穆恩突然咧开嘴笑,皱纹像老树年轮般挤在一起。
“想过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等活到我这把年纪再说——到时候想动弹也挪不动腿咯。”
会议室里只剩下座钟的滴答声。
张乐萱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穆恩的话像枚石子投进心湖。
她忽然想起霍雨浩第一次在魂导器课上发言时,阳光落在他发梢的模样,脸颊倏地漫上红潮。
“总不能真对个小年轻动心吧?”
她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
“那不成……老黄瓜刷绿漆了?”
穆恩看着她飘忽的眼神,拐杖在地面轻敲两下:“想不通就慢慢想。”
他撑着座椅起身,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下次来的时候,得给我个准信儿——可别学玄厄那小子,说话永远含含糊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