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邪魂师放不放?
四人结束晚餐时,夜幕已如泼墨般浸染天空。
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勾勒出交错的光影。
与唐雅、江楠楠挥手告别后,霍宇浩和古月娜并肩朝着白色的新生宿舍走去。
霍宇浩的鞋尖不经意间踢起一粒石子,石子骨碌碌向前滚去,撞在路沿上发出清脆声响。
走着走着,霍宇浩忽然偏头看向身旁的人,喉结动了动开口道:“感觉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古月娜的手指正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动作带着几分难得的亲昵。
几年相处积攒的默契,让他敏锐捕捉到对方周身萦绕的雀跃气息。
比如此刻摆动幅度明显更大的手臂,又比如那偶尔弯起的眼尾,都与平日里清冷模样大相径庭。
仔细回想,这种变化似乎正是从中午遇见唐三后悄然开始的。
“有吗?”
古月娜睫毛轻颤,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松开手,原地转了个圈,裙摆扬起又落下。
随后话锋一转,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话说你还欠我一次拥抱,准备什么时候兑现?”
“?”
霍宇浩脚步猛地顿住,脸上写满愕然:“之前不是抱过了吗?”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身后的梧桐树,粗糙的树皮隔着衣料硌得生疼。
“说好的先试用就报酬翻倍。”
古月娜双臂环胸,微微歪头,目光似笑非笑地瞥向他。
“还是说你难道想赖账?”
她往前迈了一步,霍宇浩能清晰看见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
霍宇浩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警惕地扫视一圈四周。
确认附近无人后,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控诉:“明明之前是你说再抱一会儿的,这次抱的时间明显都超过以往双倍了……”
他的耳垂泛起薄红,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显眼。
“那是你自己同意的,而且那是一直抱着的,自然只能算一下。”
古月娜面不改色地反驳,眼神坦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霍宇浩看着她这副模样,额头上不禁冒出几道黑线。
他突然觉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唐雅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带坏了,这几年来古月娜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尤其是踏入史莱克学院后,这种感觉就像春天的藤蔓,疯狂滋长,缠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霍宇浩眉头拧成疙瘩,目光在古月娜身上打转。
唐雅每次靠近,他都能清晰感知到色欲本源波动,可古月娜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
他咬了咬牙,将疑惑暂且压进心底,权当是少女特有的好奇心作祟。
正欲再开口讨价还价,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前方空地。
昏黄路灯下,躺椅上佝偻的身影裹着陈旧灰袍,枯枝般的手指正一下一下轻敲扶手。
那是史莱克当代海神阁阁主,穆恩。
古月娜原本轻快的步伐陡然僵住,脊背绷成一道直线。
她眯起眼睛,瞳孔微微收缩,像蓄势待发的猎豹般死死盯着那看似风烛残年的老者。
空气中隐约泛起灵力波动,她袖口下的手指悄然蜷起。
穆恩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枯瘦的手掌撑着躺椅扶手,关节因用力而暴起青筋。
他起身时发出一阵刺耳的骨骼摩擦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当那双蒙着薄雾的眼睛锁定霍宇浩,沙哑的嗓音划破寂静:“不知这位同学有没有空,能否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聊天?”
霍宇浩的心脏猛地撞击胸腔。
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眼前老者明明佝偻如残烛,却让他瞬间想起那些震撼大陆的传说。
他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古月娜。
两人目光交汇刹那,古月娜微微颔首,旋即转身,黑色长发在空中甩出利落弧度。
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宿舍楼台阶上坐下,双臂抱胸,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牢牢钉在穆恩身上。
穆恩见状,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纹,枯树皮般的脸上褶皱更深:“看来你这小女友还提防着老头子我呢。”
他伸手招来旁边石桌上的茶杯,端茶时手腕剧烈颤抖,茶水泼出大半。
霍宇浩定了定神,向前半步,鞋尖碾碎脚下一粒石子:“不知道老爷爷找我聊些什么?”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仍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余光瞥见古月娜微微前倾的身子,知道她随时准备暴起。
穆恩枯瘦的手指轻叩躺椅扶手,发出“笃笃”声响:“只是想瞧瞧乐萱那丫头格外关照的人有啥门道。”
他眼皮微抬,昏黄眼珠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说起来,今年让我好奇的新生格外多,可你这位女伴最叫人看不透。”
“她是唯一一个让我这把老骨头都感到后怕的存在。”
霍宇浩的心猛地一沉。穆恩身为极限斗罗,语气里的“恐惧”二字分量极重。
却见老人忽然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但正因如此,我反而注意到了你,霍宇浩。”
“能让这样的存在留在身边,或许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夜风卷起穆恩灰袍的衣角,他抬手抿了口凉茶,喉结滚动时发出干涩声响。
作为顶尖强者,他对霍宇浩的“异常”早已了然于心。
那远超二环魂师的强悍气血,波动如大魂师般汹涌的魂力,还有那股需凝神才能捕捉、远超修为的精神力暗流。
这些在穆恩看来虽惊人,却符合天才的逻辑:毕竟没有奇遇和秘密,凭什么在天才堆里脱颖而出?
但古月娜却是另一重悖论。
穆恩的神识如蛛网般铺展,却只探到少女体内平平无奇的魂尊级波动。
无论是气血强度还是精神力涟漪,都普通得像块路边的石头。
可偏偏就是这个“普通”魂师,手腕上悬着三枚耀眼的紫色千年魂环,甚至能操控元素将外院最强的徐三石碾压在地。
这就像拿木棍敲开了钢铁大门,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穆恩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躺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两百多年的岁月沉淀,让他早已见惯世间奇事,但古月娜带来的震撼,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击着他的神经。
这种颠覆认知的存在,哪怕只是想想,都足以令这位极限斗罗的脊背泛起阵阵寒意。
他眉头紧皱,内心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要么,对方身上藏着能彻底隐匿气息的绝世宝物,将真实实力掩盖得严严实实。
要么……想到这里,穆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没来由的心悸感涌上心头,仿佛体内的光明圣龙血脉都在发出警告。
这个少女的实力,很可能远超自己!
后一种推测,像一团浓重的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存在,如同埋在史莱克学院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发惊天动地的灾难。
作为学院的守护者,他绝不能因为对方表面无害就掉以轻心,放任不管就是对全院师生性命的不负责任。
好在,张乐萱这层关系,成了穆恩手中的关键筹码,让他不至于在试探对方时毫无头绪。
穆恩眼神突然锐利如鹰,直勾勾地盯着霍宇浩,开口道:“我听乐萱那孩子说,你放走了一个邪魂师?”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霍宇浩身形微微一滞,随即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迎上穆恩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他语气沉稳,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善良与正直,不应该成为流血和受苦的理由。”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穆恩内心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年,终于明白了张乐萱为何对他如此另眼相看。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人们早已将自我利益奉为圭臬,把弱肉强食当作生存真理。
每个人都在抱怨现实残酷,却又迫不及待地投身其中。
而霍宇浩,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逆势而行,怎能不让人对他的未来充满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穆恩忽然松开攥着扶手的手,枯瘦的肩膀微微垮下,摇头感叹道:“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孩子。”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酒气的声音突然从左侧梧桐树影里炸开。
“呵,说漂亮话谁不会啊小子。”
玄厄大步流星地从暗处走来,油乎乎的手指正撕扯着鸡腿,酒葫芦在腰间晃出哗啦啦的响声。
“邪魂师是全人类公敌,为了社会安稳牺牲少数人,这道理三岁小孩都懂。”
“你今天放走一个,明天就可能害死一车无辜者,懂吗?”
霍宇浩缓缓转头,目光像结了冰的湖面,直勾勾撞进玄厄发红的眼球里。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嘴角沾着的肉渣,却只平静地反问:“那一万年里,被错认成邪魂师枉死的无辜者,又该算谁的账?”
“嘿,抬杠是吧!”
玄厄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往腰间一塞,酒葫芦在掌心转得飞响。
“史莱克内院弟子每年清剿邪魂师,牺牲的人数能堆成山!”
“你以为大陆安宁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拿命换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
“张乐萱交的任务报告我看了,又是你这小子惹事——每年邪魂师作乱多少次?”
“哪次不是我们内院在擦屁股?”
“没我们,你现在还能站这儿跟我掰扯?”
穆恩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干枯的手指在躺椅扶手上连敲三下:“玄厄!”
这声警告带着灵力震颤,却丝毫没让亢奋的青年闭嘴。
玄厄反而往前跨了半步,酒气喷在霍宇浩鼻尖:“上次在星斗大森林你就敢骂我,现在仗着有老怪物撑腰?”
“告诉你,在正邪不两立的铁律面前,你那套圣母心就是笑话!”
玄厄突然狠狠将酒葫芦掼在石桌上,酒水飞溅间青筋暴起:“放任邪魂师就是养虎为患!”
“你知道他们制造过多少人间炼狱?!”
“要避免血流成河,就得快刀斩乱麻!”
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
“内院弟子每年死在邪魂师手里的不下十人,我们皱过一下眉头?”
“还是说。”
他探身逼近,鼻尖几乎要撞上霍宇浩。
“内院弟子的命是命,那些所谓‘无辜者’的命就该拿来献祭?”
赤红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难道他们比我们金贵?!”
霍宇浩不退反进,周身寒意暴涨。
他死死盯着玄厄不断抖动的嘴角,一字一顿道:“牺牲是明知必死,却为信念慨然赴死。”
“杀戮是不由分说,把无辜者推上祭坛!”
少年脑海中闪过那青年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声音瞬间冷如冰刃。
“他们不过想活着,凭什么有人举着‘正义’大旗,就要碾碎这份卑微的渴望?!”
玄厄的咆哮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就在这时,穆恩的手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的火星惊飞了树梢夜枭:“玄厄!!”
这声怒吼裹挟着威压,震得四周树叶簌簌掉落。
玄厄涨红着脸后退半步,喉结上下滚动却憋不出半句话。
他恶狠狠地剜了霍宇浩一眼,靴子在地上碾出刺耳声响,显然满心不甘。
穆恩揉着太阳穴缓了缓,再抬头时眼底已满是疲惫。
他望向霍宇浩的目光带着歉意,苍老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孩子,我为玄厄的失态向你道歉。”
玄厄的脸“唰”地失去血色,看着穆恩佝偻却威严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干涩的“穆老!”字音像被卡住的齿轮。
然而穆恩一记利箭般的眼神扫过来,他浑身瞬间绷成了石像,后半句话生生咽回肚里,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印。
霍宇浩只是垂眸轻轻摇头,细碎的刘海遮住眼底情绪。
他转身抬脚时,衣角被夜风掀起又落下,分不清这个动作是不在意玄厄的冒犯,还是不接受这沉重的歉意。
“慢着。”
穆恩拄着拐杖上前半步,杖尖点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其实你说的问题我反复琢磨过,可这局面不是一人一院能撼动的。”
“现在的手段虽残酷,却是遏制邪魂师最有效的法子。”
少年骤然停住脚步,白衬衫被风鼓起又贴回脊背。
他缓缓转身,月光落在睫毛上凝成霜:“不能因为世界浑浊,就心安理得同流合污。”
他顿了顿,声音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那些所谓‘高效手段’,何尝不是邪魂师滋生的温床?”
“矛盾只是被埋进冰层,底下暗潮汹涌,迟早要冲破一切。”
穆恩苍老的瞳孔猛地收缩,浑浊的眼珠里泛起涟漪。
他凝视着眼前单薄的身影,仿佛透过少年看到了燃烧的星火:“你想改变邪魂师的宿命?孩子,这几乎是蚍蜉撼树。”
“即便有被迫堕落的人,更多是主动追逐力量的恶徒。”
“我既没改天换地的本事,也不想当救世主。”
霍宇浩攥紧衣角又松开,指节因用力泛白。
“我只是想,在黑暗里多点亮一盏灯。”
“让那些想回头的人,不必坠入深渊也能活下去。”
穆恩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碎石迸溅:“若想回头的人少得可怜,你又当如何?”
霍宇浩抬起头,月光在他眼底凝成冷霜。
他攥紧腰间的玉佩,缓缓开口:“那我便化作焚尽一切的业火,在黎明前终结这场闹剧。”
话音顿了顿,他望向夜空,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曾有个故事,神明欲降天罚于罪恶之城。”
“因有人求情,神明允诺——城中若有十个义人,便饶过此城。”
“可依我看。”
少年突然轻笑出声,笑容却未达眼底,他摊开手掌,仿佛要接住飘落的星子。
“当一座城只剩十个义人……”
“倒不如彻底焚毁。”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在那样的世界里,善良不过是慢性毒药,只会让仅存的光明,在黑暗中慢慢窒息。”
说完,霍宇浩抬手抱拳,向穆恩行了个礼。
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穆恩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缓缓转头看向玄厄。
此时玄厄脸色铁青,咬着牙不发一言,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
“怎么?”
穆恩似笑非笑地挑眉。
“被个小辈说得哑口无言,面子挂不住了?”
“我……”
玄厄猛地抬头,话到嘴边却又泄了气。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反驳,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
“够了。”
穆恩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那孩子说得没错。”
“史莱克从不自诩正义使者,我们不过是在偿还过去的罪孽。”
他顿了顿,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别在台上把戏演久了,连自己都骗了……”
“回去好好反省。”
穆恩背过身,不再看他。
“把今天的事,仔仔细细地想清楚。”
玄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低下头,闷闷应道:“是。”
声音里满是不甘与懊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看着玄厄的模样,穆恩再次冷哼了一声。
“武魂问题我不怪你,但如果你还像这样做事毛躁,傲慢自大,学院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说正事吧,这么晚还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玄厄这才抬起头,轻声解释道:“是少哲他来海神阁找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