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不归

江南烟雨朦胧,谢梨在姑苏一住便是月余。每日或泛舟湖上,或漫步园林,看似闲适,实则心绪始终萦绕着那个再也不能相伴看风景的人。转眼间,她在外漂泊已近两年,再过一月便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京中侯府却是另一番光景。眼看谢梨的及笄礼日渐临近,侯夫人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按礼制,女子及笄是大事,意味着从此成年可婚配。侯夫人虽知女儿心结未解,却仍盼着借此机会让她振作些。

"渊濯,"侯夫人拿着礼单寻到儿子,"你妹妹最听你的,写信催她回来可好?及笄礼一应物件都备齐了,连礼宾都请了..."

谢渊濯默然接过礼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项事宜:镶宝珠冠、织金礼衣、赞者乐师,甚至连宾客名单都拟好了。他特意请了翰林院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做正宾,只因记得阿梨最敬重读书人。

"母亲放心,"他轻声道,"儿子这就修书。"

他在信中细细描述及笄礼的筹备,说母亲如何亲自监督绣娘缝制礼服,父亲如何挑选贺礼,连园中的梨花都似乎为等她归来而晚谢了几分。字字恳切,句句情深。

可信送出半月,只等来一封回信。素笺上寥寥数语:

"父母兄长安好。江南春雨连绵,梨儿欲往杭州观潮。及笄之礼不必筹备,先生不在,行礼无益。婚约既毁,及笄何为?勿念。"

谢渊濯捏着信笺,指节泛白。他想起这两年来的每一个生辰——十三岁生辰后一月,沈澂被处极刑;十四岁生辰,阿梨独自在江南病倒,连碗寿面都不肯用。如今十五及笄,她竟连家都不愿回。

"砰"的一声,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乱响。后悔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不是后悔设计害死沈澂,而是后悔让他死得那般惨烈,让阿梨亲眼目睹了一切。

若是...若是让他悄无声息地病逝狱中,或是给他个全尸...阿梨是否就不会伤心至此?是否还会愿意回来行及笄礼,继续做她的侯府千金?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他对沈澂的恨意又深了几分——那个男人,就连死了都要霸占着阿梨的心,让她为他摒弃一切世俗礼法!

"渊濯?"侯夫人推门进来,见他面色阴沉,小心问道,"阿梨可是要回来了?"

谢渊濯将信笺递过去,别开脸不忍看母亲失望的神情。

侯夫人读着信,眼泪簌簌而下:"我的儿...在外头受苦了...这及笄礼是她的大事,怎能说不办就不办..."

"由她去吧。"不知何时,宁安侯也来了。他叹着气揽过夫人,"孩子能活着就好。及笄礼...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可是..."侯夫人泣不成声,"别人家的姑娘及笄,都是欢天喜地...我的阿梨却连家都不愿回..."

此刻的江南,谢梨正站在客栈窗前,望着淅沥的春雨出神。及笄礼...她想起十三岁生辰时,因为沈澂回来晚了,沈澂事后特意告假一日,陪她去城南别院赏梅。那日红梅映雪,他为她吹奏新谱的《梅花三弄》,还送了一支亲手雕的梅簪。

谁知一月后,便是天人永隔。

十四岁生辰,她在病中度过。高热昏沉时,总看见沈澂浑身是血地向她走来,问她为何不遵守同生共死的誓言。醒来后,她对着丫鬟送来的寿面哭了整日,一口未动。

如今十五及笄,她更不愿回去。没有沈澂的及笄礼,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那些繁文缛节,那些贺喜宾客,只会让她更深刻地意识到——今生今世,她再也等不到那个为她绾发加笄的人了。

"先生,"她对着窗外细雨轻声道,"若你还在,今日该为我取什么字呢?"

雨声淅沥,无人应答。

谢渊濯沉默地收起那张被捏皱的信笺。上面"先生不在,行礼无益"八个字,如同钢针扎在他心上。

他转身走出房门,望着院中盛放的梨花。往年此时,阿梨总要缠着他摘最高处的那枝,说是要送给先生插瓶。

而今梨花依旧,摘花人却漂泊在外,赏花人早已魂归黄泉。

"阿梨..."他轻声自语,"你就这般恨哥哥吗?"

回答他的,只有梨花簌簌落地的声音。

远在江南的谢梨,此刻正站在钱塘江畔。潮水汹涌而来,拍岸惊涛声中,她轻轻取出锦囊中的紫玉碎片。

"先生,"她对着潮水轻声道,"你看见了吗?这天地之大,山河之壮...梨儿都替你看着呢。"

潮声轰鸣,仿佛在回应她的低语。

而京中的侯府,那份精心准备的及笄礼单,终究被收进了箱底,再无人提起。

有些仪式,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有些心结,结下了就再也解不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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