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声奈何

沈澂像往常一样告辞出府,行至垂花门时忽被侯爷近侍拦下。

“侯爷请沈先生书房一叙。”

烛光摇曳,靖远侯谢擎端坐案后,目光如炬:“沈先生教导小女将近一年,以为小女品性如何?”

沈澂躬身执礼:“小姐天资聪颖,心地澄明,于香道一途颇有灵性。”

“若将小女终身托付于你,你待如何?”

空气骤然凝滞。沈澂猛然抬头,复又垂首:“侯爷恕罪...沈某不敢有此妄念。”

“本侯是问,若许你入赘侯府,你可愿一生护梨儿周全?”

沈澂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近一年的朝夕相处,那个明媚少女早已悄然入驻心底,但他始终谨守本分,从未敢越雷池半步。

“侯爷,沈某寒微之身,恐辱没小姐...”

“本侯只问你可愿意?”

他闭目深吸一气,跪地行礼:“蒙侯爷不弃,沈某...求之不得。必当竭尽所能,护小姐一世安康。”

“翰林院修撰一职可予你,待梨儿及笄完婚。只需你立誓:此生唯她一人,永不相负。”

沈澂抬首,目光沉静却坚定:“皇天在上,沈澂立誓:此生唯娶谢梨一人,尽心爱护,永不相负。若违此誓,甘受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藏着近一年来深埋的情意。

退出书房时,月华满庭。沈澂望向梨香苑方向,见窗间灯火朦胧,那个的少女想必已然安睡。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侯府的重重屋宇,无声见证着一段姻缘的缔结。梨香苑内暗香浮动,似在预示着:待得梨树再度花开时,一切都将不同。

两年过去……

夜幕低垂,谢梨屏退了侍女,独自坐在窗前。

烛火跳跃,她在窗前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案上香炉渐冷,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莫非先生真的忘了...”她小声嘀咕着,取出发间玉簪,轻轻敲击那支紫竹洞箫。这是沈澂教她辨认音准的方法,如今却成了排遣寂寞的游戏。

就在她准备熄灯就寝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箫音,正是她白日总也吹不好的那段《梨云曲》。她惊得推开窗,却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梨树下,月华满身,竟还穿着翰林院的青色官袍。

“先生?”她又惊又喜,“你怎么...”

“今日是小姐生辰,沈某岂会忘记。”月光下,他的眉眼带着几分疲惫,却格外温柔,“方才从翰林院赶回,让小姐久等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卷素笺,笺上墨香犹新:“今日修撰前朝乐谱,偶得灵感,为小姐谱了这首《月下梨影曲》。公务缠身,直到方才才得以完成,还请小姐恕罪。”

谢梨接过曲谱,借着月光细看。墨迹犹新,注释详尽如昔,每一个转折处都细心地标明了气息运用之法,页角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渍。

“原来先生是在为我谱曲...”她恍然大悟,心中那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先生辛苦一日,还为我费心...”

沈澂凝视着她被月光柔化的侧脸:“能为小姐谱曲,是沈某之幸。小姐可要现在试奏?沈某从旁指点。”

夜风拂过,梨花簌簌而落。她执箫,他按谱,箫声清越而起,与月色交融,惊落一树梨花香。

恰到好处,又暗流涌动。

月色如练,梨花似雪。梨香苑内箫声清越,与风声相和,缠绕出一段缠绵韵致。

谢梨执箫,沈澂按谱,二人并肩立于月下。偶尔他会抬手轻触她的指节,调整按孔的位置;或是微微倾身,示范气息的运用。每一个触碰都克制守礼,却又在月光下被无限拉长,暧昧难言。

“这一处转折,需气息绵长而不绝。”沈澂低声指导,指尖虚点谱上一处标注。

谢梨依言试奏,箫声果然更加圆融。她欣喜侧首,却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月华如水,在他眼中流转,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庞。

二人相视一笑,俱都心照不宣地别开视线。

一墙之隔的回廊暗处,谢渊濯负手而立。

他手中紧握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梨花簪,质地温润,雕工精湛,是他费尽心思才寻来的生辰礼。

可此刻,那锦盒几乎要被他捏得变形。

苑内箫声不绝于耳,时而清越欢快,时而低回缠绵。在他听来,却无比刺耳。

他能想象出院内景象:阿梨仰首吹箫,沈澂俯身指点,二人衣袖相触,目光交汇...每一帧画面都让他胸中戾气翻涌。

一个小厮悄步近前,低声询问:“世子,可要进去...”

“不必。”谢渊濯打断他,声音冷得吓人。

他望着苑内那道窈窕身影,目光幽深。他的阿梨,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姑娘,如今却在月下与另一个男子箫声相和,笑语嫣然。

良久,箫声渐歇。

谢渊濯看见沈澂躬身告退,阿梨倚门目送,眼中满是不舍。那一刻,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冲进去的冲动。

但他终究只是深吸一口气,将锦盒递给身旁的侍女:“送去给小姐,就说...路上得的,瞧着适合她。”

侍女迟疑道:“世子不亲自...”

“不必。”他转身,黑袍在夜风中扬起冷硬的弧度,“让她好生休息。”

走出几步,他又停住,补上一句:“别说我来过。”

侍女躬身应下,捧着锦盒走向梨香苑。

谢渊濯立在暗处,看着阿梨惊喜地接过锦盒,取出玉簪在月光下端详,脸上绽开甜笑。

她以为是谁送的?沈澂?还是父亲?

都不重要了。

他缓缓握紧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还有两年。两年后,阿梨及笄,一切都会不同。

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压抑的偏执,与势在必得的决心。

梨香苑内,谢梨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正欢喜地比量着玉簪,想着明日要簪给先生看。

夜风拂过,梨花落如飞雪,悄然掩盖了所有暗流汹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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