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未还
月色如霜,洒在归途的官道上,马蹄声碎,惊起林间宿鸟。
谢渊濯策马疾行,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翻飞如墨云。他本已快到青溪坡,却在岔路口猛地勒住缰绳。
“世子?”亲卫低声问。
他没有答话,只坐在马上,目光望着前方幽深的林道——再走两里,便是灯火依稀的青溪坡别院,是她此刻所在的地方。
可他忽然停住了。
母亲那日的话,一字一句,如寒针般刺入脑海——
“你是世子,一举一动,人言可畏。若传出去,她清誉受损,一生难安。”
“你做她的兄长,只能是她的兄长。”
那时他跪在母亲榻前,指尖掐进掌心,只低声道:“儿,明白。”
可如今呢?
她忘了回家,他便坐立难安;
她与旁人亲近,他便心如刀割;
她笑一声,他心便软一分;
她晚归一刻,他便恨不能踏碎长夜去寻她。
这还是一个兄长该有的样子吗?
他不是在担心她不会骑马。
他是怕别人牵她的手,教她控缰,扶她上马,看她笑靥如花。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她摔下马背——
而是她眼中,再没有他。
“我这是……怎么了?”他低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夜风拂面,冷得刺骨。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是她清晨扑进他怀里,仰头笑着说“哥哥我好看吗”的模样。
那时他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花。
可此刻他才明白,那一拂,竟藏了千言万语。
他不该去接她的。
他该让她玩个尽兴,让她在篝火旁笑,在星空下闹,让她以为这世间一切美好都理所当然。
可他做不到。
他只要一想到她不在他视线之内,心就像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空得发疼。
“世子,还去吗?”亲卫低声问。
谢渊濯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调转马头。
“回府。”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压碎了整条归途的月光。
他不能去。
他不能站在她面前,用一双藏了星火的眼看她。
他不能让她察觉,那个一向沉稳克制的哥哥,早已在无数个夜里,为她辗转难眠。
他回到书房,熄了灯,只坐在窗边的暗影里。
夜风拂动帷帐,桌上的蜜饯山药还摆着,一点没动。
他望着那碟子,仿佛能看见她推门进来,扑到桌边,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哥哥你怎么还不睡呀?”
可今晚,她不会来了。
她会在别人的故事里,笑得无忧无虑。
而他,只能在自己的梦里,一遍遍喊她“阿梨”,而不是“妹妹”。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她去年亲手缝的暗纹,一朵小小的梨花,藏在袖口内侧,无人知晓。他从未换下过这一件袍子,哪怕洗得发白,也舍不得丢。
“阿梨……”他终于低声唤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多想不是你哥哥。”
“我想牵你的手,不是为了扶你上马,而是……想牵一辈子。”
“我想看你为我打扮,为我笑,为我生气,为我哭。”
“我想你夜里想的是我,想的是回家,而不是……和别人玩到忘了时辰。”
“可我不能。”
“我怕你怕我,怕你躲我,怕你再也不肯扑进我怀里,喊我一声‘哥哥’。”
“你信我,敬我,赖我,可你若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一定会哭着跑开。”
“你不会懂,为什么我总在你回来时才放下笔,为什么你爱吃的点心我从不动筷,为什么你房间的灯熄了,我才敢回房。”
“你只会觉得,这是哥哥该做的。”
“可我不是只想做你哥哥。”
“我想做那个,能让你红着脸、低头咬唇、轻声唤‘夫君’的人。”
“可我若说了,你便不再是我的阿梨了。”
“你会变成别人口中的‘世子逾矩’,变成母亲日夜难安的梦魇,变成朝堂攻讦的把柄。”
“而你……会恨我。”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缓缓覆上眼睫,挡住那片翻涌的暗潮。
夜风拂过,带走了那句无人听见的叹息——
“阿梨,我又怕吓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