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
能量罩悄然消散,绷紧的神经总算能松一丝。
蛇母分明看见了我们,为何毫无动静?
这念头在众人的脑中一闪而过,但眼下没空细究,赶路要紧。
没人深究,队伍默默整顿,再次启程。
行至水流湍急处,众人匆匆清洗,继续前行。
不多时,巨大的瀑布赫然撞进视野。
水声轰鸣,水汽弥漫,空气湿得能拧出水。
一道彩虹斜挂半空,色彩艳丽得刺眼。
驻足片刻,疲惫催促着原地休息。
我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头上。
长途跋涉的毅力我有,但这副年轻身体的耐力实在拖后腿。
啧,这时候的我,还是太弱了——单论体力身手,胖子都能甩我两条街。
喘着粗气从背包里掏出水,狠狠灌下去几口。
凉水压下喉头的灼烧,紊乱的呼吸才勉强平复。
阿宁观察着瀑布,起身道:“我去洗把脸,醒醒神。”
“等等!”我立刻出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阿宁,别去。虽然水源相通,但这水流太急,万一上游冲下来要命的东西,躲都来不及。”
阿宁素来谨慎,闻言皱眉:“既是同源,危险何在?为何刚才无事,你笃定这里就有?”
啧,还是这么爱钻牛角尖。抹了把脸上的汗,我指向瀑布下翻腾的白沫:“水流平缓处和激流能一样?谁知道上游裹了什么下来。”随即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指向那道彩虹,“看到没?这颜色艳得邪门。我三叔说过,野外遇到这种异象,得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说着捡起块石头狠狠砸进深潭,水花溅起老高,“动静这么大!底下藏着水蟒怪鱼,你这身板够塞牙缝吗?要洗脸我这儿还有水,凑合用?”
搬出三叔的名头,道上对他褒贬不一,但本事是真有。
更何况他是我亲叔……至少名义上是。
这理由足够唬住现在的阿宁了。
果然,她脸上显出犹豫。
最终放弃了走向水边。
奇怪的是,她明明洗过了,那一刻却有种被蛊惑似的冲动,非要去不可。
她没多言,接过我递去的水壶,小心倒了些在掌心,简单抹了把脸。
暂时避开了那个要命的节点,我心下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自顾自掏出压缩饼干啃起来。
机械的咀嚼让倦意更浓,脑袋一点一点,几乎撑不住眼皮。这身体确实榨到了极限。
“小、小哥……”我强打精神,带着点刻意的不好意思,“借个肩膀靠靠?真顶不住了。”
张起灵目光扫过我疲惫的脸,没说话,只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得了他默许,我立刻心安理得地靠过去,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这片刻的依靠,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安稳。
大约半小时后,队伍再次出发。雨歇不久,山路泥泞湿滑。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湿热的蒸笼里跋涉了十多分钟,找不到一块干爽地。
日头爬高,昨夜暴雨的凉意荡然无存,只剩蒸笼般的闷热。所有人的体力都见了底——一夜奔逃、搏斗、攀爬、面临死亡,铁人也熬不住。
更要命的是,湿度大得像裹了层黏腻的浆糊。
胖子喘得地动山摇,最后几乎是潘子架着走。
就在我犹豫是否提议休息时,前方峡谷出现一个向下的陡坡。
地上的雨水汇成急流,咆哮着冲向坡底。
我们小心翼翼顺流而下。
刚下到坡底,峡谷的出口豁然洞开。
出口之外,景象骤变。
树木稀疏,延伸出去的是望不到边的黑色沼泽,宽度足有两百米开外。
越过这片死寂的泥潭,更远处是浸泡在浑浊积水中的水生雨林——树木不高,却异常稠密,盘根错节,深不见底。
众人面面相觑,一股宿命般的荒谬感攥住了心脏。
原来昨夜距离所谓的峡谷出口,竟然只剩这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
如果我们当时……再咬牙撑一下……结局会不会不同?
可现在想也没办法了,疲累感在众人之间蔓延,谁也不会预想到之后的危险,就连我也是。
我的记忆虽好,但经过我后面的折腾基本被毁的七七八八了,以前的事隐约记着一些,但主要都是一些要命的主要的关键,能给他很多要命的节点已经是我这时候能做出最大的努力了。
向前几步,来到沼泽边缘。
视线所及,只有眼前这片深邃的黑沼,远没有之前在山谷高处俯瞰时那般辽阔。若非沿着山壁走,甚至感觉不到已出峡谷,只当密林仍在延续。
脚下的感觉却提醒着不同:水越来越深,淤泥也越来越难以承重。
幸运的是,在浅水区,一块巨大的平坦岩石突兀隆起,未被淹没。
如此巨岩出现在沼泽本就奇怪。
我们小心涉水靠近,攀爬上去。
近距离观察,才发现石头上刻着繁复古旧的纹路,水下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阴影轮廓,似乎是几座并排雕像的基座部分。
这里应是西王母城的一处入口。那位传说中的西域女王,她的城邦入口绝不至于寒酸。
这块巨石,或许曾是震慑四方的石雕或宏伟城防的一部分,只是千年风雨剥蚀,早已面目全非。
乍看纹路,竟与吴哥窟有几分神似。
细看才辨出差异——非是南洋佛教风,而是雨水长年冲刷浸染得发黑发灰,透着更古老的神秘气息。
正思忖水下是否埋藏更多遗迹,胖子的招呼声传来。
顺他所指方向望去,在刺目阳光下,前方黑沼较深处,赫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巨大黑影,沉于水下,形似巨石。
我和闷油瓶举起望远镜细看,心头俱是一沉:那些水下的阴影,竟全是连绵的断壁残垣,一直延伸向沼泽的中心!
西王母的古城废墟,竟深埋在这无边的泥沼之下。
“山谷里曾有一座繁华古城,”闷油瓶的声音平淡无波,“西王母国消亡,古城废弃,水系崩溃,地下水上涌,加上数千年富含泥沙的雨水倒灌,整座城就这样被淹没了。看这规模,西王母城远比想象中宏大,眼前所见不过一角。”
我心中震动。
古城沉水不罕见,但这沼泽边缘竟已接近当时古城范围,足见那文明曾何等鼎盛。
可问题是,西王母宫若也在这水下淤泥深处,我们怎么进?转念想起文锦笔记,霍玲在九十年代的大雨后曾进入西王母宫。
这说明必有路径,只是我们还没到关键处。
继续深入,总会找到线索。
巨石顶部还算干燥。
我将阿宁安置好,众人早已筋疲力竭,纷纷瘫坐。湿透的衣服剥下铺在石头上晾晒。
胖子想生火取暖,翻遍行囊却找不到无烟炉,显然是昨夜混乱丢了。
无奈,只能用燃料罐头上的灯棉凑合。
一个意外发现是,沼泽的水竟是咸的,可能与附近大型盐沼水系相通。万幸雨水稀释了入口处水质,否则饮水都成大问题。
我先放了几片消毒片煮茶分饮,随后打水擦拭身体。
被水泡了一整夜,皮肤褶皱发白。
脱下鞋子,脚肿得像发面馒头,轻轻一碰就掉皮。
即便鞋帮扎紧,脱袜后仍能看到小小的、形似蚂蟥的虫子吸附在腿上。
用匕首烫死后挑到眼前,也辨不出种类。
不过,咸水沼泽中昆虫理应稀少,至少不太可能有咸水蚂蟥,这对深入沼泽算是个好消息。
潘子递过一支烟:“土烟,临走时问扎西要的,祛湿。这儿太潮,不顶住,人很快就泡垮了。”烟裹在塑料袋里,也受潮了。我接过点燃,猛吸一口,辛辣的烟气呛得眼泪直流,但几口下去,确实感觉头脑清醒了些,疲惫感似乎也稍退,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土烟真有点邪门劲儿。
胖子也伸手讨要。潘子抠抠索索掰了半截给他。胖子几口吸完还想再要,潘子却不肯了。这时我们注意到闷油瓶一直沉默地望着沼泽深处,若有所思。
潘子大概觉得漏了他不合适,也将剩下半支递过去。
本以为小哥不会接,没想到他却伸手接了。
他并未点燃,而是直接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我靠!小哥!不会抽也别糟践东西啊!”胖子心痛地嚷嚷。
“懂个屁!嚼烟草劲儿更冲,云南缅甸多得是!”潘子下意识反驳,随即也纳闷起来,看向闷油瓶,“不过小哥,看你也不像个老烟枪啊?怎么懂嚼这个?跑过船?还是下过矿?”
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咀嚼着,片刻后,将嚼碎的残渣吐在掌心。
他似乎只在品味那股浓烈到近乎自虐的刺激,目光依旧投向深不可测的黑沼,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对抗某种更深的疲惫或遗忘。
潘子带着探究和些许不信任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却浑不在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的沉默我们早已习惯。
关于他自己,闷油瓶向来讳莫如深。
但我明白,很多时候,并非他不愿说,而是连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凭空出现的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似乎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这是他对自己冰冷的判词。
以前的我只会胡思乱想替他难过,现在的我?
我只想撕碎这该死的宿命,给他一个能稳稳踩在地上的“未来”,哪怕沾满泥泞。
脱掉湿衣,让身体暴露在相对干燥的空气里蒸发水分,总算感到一丝活气。
胖子拿出压成砖块的肉干分给大家,众人就着茶水狼吞虎咽,味同嚼蜡,只为填饱肚子。
饱食之后困意排山倒海。
潘子用背包和杂物搭了个简易遮阳棚,由他放哨,我们几个挤了进去。
谁都清楚,进入沼泽后恐怕再无喘息之机,此刻能眯一会儿都是奢侈。
没人多想,躺下几乎是眨眼间就陷入了死沉。
这一觉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四周漆黑一片,浑身黏腻不堪。
用力揉开惺忪睡眼,心猛地一沉——天竟已全黑,雨又下了起来!
潘子歪在行李堆上睡着了,胖子在身旁鼾声如雷,连闷油瓶也面朝里侧,睡得深沉。
远处燃料罐头里的火焰被雨水打得幽蓝摇曳,光线微弱。
我摸出风灯点燃,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正欲叫醒众人,一股冰冷的警觉瞬间攫住了我——不对!这沉睡,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