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沉重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白逊感觉自己悬浮在这片虚无之中,没有身体,没有边界,只有一种冰冷的、被剥离的恐惧感。

然后,疼痛降临。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沉闷的、来自极深处的、仿佛骨骼和内脏被强行撕裂碾碎的剧痛。没有源头,却又无处不在。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声带似乎已被无形的手扼住、扯断。

视野毫无征兆地亮起,却比黑暗更令人绝望。惨白、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无情地笼罩着他。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或者说,看见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一条苍白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他“眼前”的地面上。皮肤是熟悉的白色,覆盖着柔软的毛发,手指修长,那是他无数次优雅地操控茶具、稳稳举起杠铃的手。手腕的断口处,肌肉和骨头的横截面清晰可见,像被粗暴撕裂的玩偶,却没有一滴血流出,只有一种干燥、死寂的惨白。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仅存的意识。他想后退,想逃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移动的能力。他的“视角”被固定着,只能眼睁睁看着。

接着,是另一条手臂,同样苍白,同样带着熟悉的特征,被随意地丢弃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视角猛地旋转、拉近。他看到了自己的腿。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飞,断口同样整齐得诡异。右腿则被扭曲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脚踝以一种非人的方式翻转着,脚掌无力地贴在地面上。

他想呕吐,但连胃在哪里都感觉不到。

一种令人牙酸的、沉重的剁击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咚!

声音沉闷,带着骨肉分离的钝响。

咚!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视野的剧烈震动和灵魂深处的剧痛。

咚!

他看到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斧头,刃口闪烁着不祥的寒光,正高高举起。斧头下方,是他自己的躯干。从腰部被斩断,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那斧头正一下、一下,狠狠地剁在分离的腰腹部,将本已断裂的部分进一步斩开、碾碎。肋骨在斧刃下碎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噼啪声。内脏的碎块被挤压出来,同样是那种诡异的、没有血液的惨白。

没有血…为什么没有血?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视角再次切换,如同被随意摆弄的镜头。他看到了自己的头。

它被端正地摆放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托盘上,银白色的毛发沾染了灰尘,几缕白色的长马尾散乱地贴在脸侧。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双眼空洞地睁着,金色的瞳孔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死灰般的呆滞。那张平时总是温和或带着些许无奈神情的脸,此刻僵硬得像石膏面具,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凝固在无声的尖叫中。

恐惧达到了顶点,却又被一种更深的虚无感覆盖。这就是终结吗?被分解,被碾碎,像一堆无用的垃圾。他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肢体的碎片散落一地,像被拆解的零件,无声地控诉着暴行。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悬停在空中,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不是来自这个惨白的地狱,而是穿透了厚厚的绝望屏障,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逊儿…”

“…逊哥!”

“…醒醒!”

声音模糊、缥缈,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碎的焦急和担忧。是妈妈?是白刃?还有…谁?

这些声音像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冰冷和死寂中摇曳,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气息,像一道刺破厚重乌云的闪电,劈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亡空间。

清冽、沉稳,带着雪山松针的冷香。

是雪松的味道。

是大伯…白震的气息!

这缕熟悉的气息如同救命稻草,瞬间唤醒了白逊濒临溃散的意识。它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穿透了肢解和绝望的噩梦,将他从那个惨白的、无声的、被剁碎的深渊边缘猛地往回拉!

“呃——!”

白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惊喘,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布料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汲取着现实世界带着暖意的空气,肺部因为过度的惊吓和缺氧而火辣辣地疼。

黑暗。是熟悉的卧室的黑暗,不是那种惨白的地狱之光。

他颤抖着,近乎神经质地抬起双手,在眼前反复翻看、触摸。手指是完整的,皮肤下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流淌。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尖锐的痛感传来,却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痛,是活着的证明!

他慌乱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被子下的轮廓是完整的,脚趾在薄被下微微蜷缩着。他急切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腰腹,隔着睡衣,能感受到躯干的存在,没有断裂,没有可怕的空洞。

最后,他用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脸。皮肤温热,鼻息急促但真实,眼睛能转动,能看到房间里家具模糊的轮廓。

完整…是完整的!

他还在!他的身体还在!

“逊儿!你怎么了?!”卧室门被猛地推开,走廊的光线泻入,勾勒出白辰焦急的身影。她显然是被那声惊喘惊醒,连外套都来不及披。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冲了进来,带着哭腔一头撞进白逊怀里:“逊哥!逊哥你没事吧?我听到你好大的声音!吓死我了!”是白刃,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水,小小的身体也在发抖。

脚步声纷至沓来。白悟出现在门口,眉头紧锁,睡衣扣子都扣错了。白厄斯揉着眼睛,一脸担忧。连穿着睡袍的白震也出现在走廊的阴影里,青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床上剧烈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的白逊身上。

“又做噩梦了?”白震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房间里的凝滞空气。

白逊紧紧抱着怀里还在抽泣的白刃,感受着弟弟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重量,如同抱着一块救命的浮木。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口每一张写满担忧的脸庞——妈妈焦急的眼神,爸爸紧锁的眉头,叔叔的关切,还有大伯那沉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白震身上。那缕在噩梦中将他拉回的雪松气息,此刻在现实中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地萦绕在鼻尖。

“嗯…”白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后怕,“一个…很可怕的梦。”

他闭上眼睛,将脸埋在白刃柔软的发顶,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弟弟身上带着阳光和干净被褥的味道,母亲身上淡淡的馨香,父亲沉稳的气息,还有空气中那缕始终存在的、令人心安的雪松冷香…

这些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像一张密实的网,将他从那个冰冷、惨白、被肢解的噩梦中牢牢地包裹、拉回,重新锚定在这个充满温度的现实里。

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心脏的狂跳也慢慢恢复节奏。他依旧抱着白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活着的真实感。噩梦的碎片还在脑海中翻腾,带来阵阵冰冷的余悸,但家人的体温和气息,像温暖的泉水,正一点点冲刷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回来了。虽然恐惧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但他确实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有温度、有声音、有爱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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