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抉择·残仙同途

墨汐的指尖凝着那缕紫色妖力，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荒原上的风卷着沙砾吹过，带起她墨色的裙摆和几缕发丝，也吹动了坑底那人染血的月白袍角。

他醒了。

那双曾蕴藏星河的眼眸此刻虽然黯淡，却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影子，带着一种纯粹到近乎执拗的探寻。

不是对她妖族身份的鄙夷，不是对自身处境的恐慌，甚至不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只是一个问题——一个关乎这天地，关乎这令人绝望的现状的根源性问题。

墨汐紫瞳中的冰冷杀意微微晃动了一下。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仙族。在她的认知里，仙族要么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要么道貌岸然，将“斩妖除魔”挂在嘴边。何曾有过这样……这样仿佛剥离了自身处境，只执着于一个答案的存在？

“你知道？”

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幽谷寒泉，带着天生的冷意和不易察觉的警惕。指尖的妖力并未散去，依旧蓄势待发。

生存的本能在尖叫，催促她立刻夺取这近在咫尺的“养分”，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族群延续的忧虑，让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云羲似乎想牵动嘴角，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淡金色血液从他唇边溢出，染红了身下的尘土。

他尝试移动身体，但打神鞭带来的创伤和仙秩剥夺后的虚弱，让他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我……不知。”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清晰的吐字，“星轨仪……碎了。推演……皆是混沌。但衰竭……是事实。”

他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周围枯败的景象，最终落回墨汐那张冷艳却写满戒备的脸上，“你……生于斯，长于斯……感知……应比我更……真切。”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那双向来清冷的星眸，此刻因痛苦而微微涣散，却固执地不肯闭上，依旧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墨汐沉默着。她确实感知得更真切。幽影妖林的灵脉是如何从汩汩清泉变成如今的涓涓细流，再到几近干涸；族人是如何从力量充盈变得日渐虚弱，最终一个接一个地陷入无法唤醒的永眠……这一切，她都亲身经历，刻骨铭心。

她看着坑底这个奄奄一息的仙君。他很强，至少曾经很强。

那身残破袍子上残留的法则气息和体内依旧纯净（尽管在流失）的仙灵本源，都说明了这一点。杀了他，夺取他的仙元，或许真的能让妖林再多支撑一段时间。

可是，然后呢？

吞噬一个仙君，能逆转这席卷四界的灵韵枯竭吗？如果不能，下一个“养分”又在哪里？仙界的追杀呢？

更重要的是，他那句“你可知灵韵为何衰竭”，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只顾眼前生存的硬壳，露出了里面更深的不安与茫然。

一阵更加强劲的干风吹过，卷起漫天黄沙，打得人脸颊生疼。

天空是浑浊的灰黄色，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这片天地，真的快要“死”了。

墨汐指尖萦绕的紫色妖力，终于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她蹲下身，与云羲平视，深紫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冷静的审视和权衡。“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仙君，你现在自身难保。”

云羲因她的靠近，身体有瞬间的紧绷，那是源于仙妖长久对立的潜意识警惕。

但他很快放松下来，或许是因为无力反抗，或许是因为他从她眼中看到的，并非纯粹的贪婪和杀意。

“知其因……或可……寻其解。”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苟夺……一时之灵，不过……饮鸩止渴。四界……俱损……无人可免。”

墨汐的心猛地一跳。这话，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她想起长老陷入永眠前，那浑浊眼中同样的忧虑。

就在这时，远处天际，传来几声极其微弱、但穿透力极强的禽鸟嘶鸣，带着仙灵特有的清越，正由远及近！

云羲的脸色微变，低声道：“是……巡天仙鸾……他们……来寻我了……”

墨汐眼神一凛，瞬间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仙界的追兵！她丝毫不怀疑，那些仙兵仙将看到她和这个落魄仙君在一起，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列为格杀勿论的目标。

现在，她有兩個选择。

一是立刻离开，将这个麻烦的仙君丢在这里，任由他被同族带走。二是……

她低头，再次看向坑底那个试图挣扎起身，却再次失败，只能无力倚靠着土壁喘息的仙君。

他星眸半阖，长睫上沾着灰尘与血渍，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因那份置身险境仍不忘追问根源的执着，显出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坚韧。

“麻烦。”墨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下一刻，她俯身，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鲁，一把将云羲架起。

仙君远比她想象的要重，或者说，他体内残存的本源质量极高，让她这具擅长隐匿与速度的妖身都感到了一丝吃力。

云羲闷哼一声，突如其来的移动牵动了他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他下意识地想抗拒这妖族的触碰，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只能任由她摆布。

“不想被抓回去，就别出声。”

墨汐在他耳边低语，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她架着他，身影再次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幽影，如同融入了这片荒芜死寂的土地阴影之中，迅速朝着与仙鸾嘶鸣相反的方向遁去。

风中，只留下几不可闻的衣袂摩擦声，和云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