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爱之痕
董事会视频会议结束后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沈知衡压抑的咳嗽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重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冷硬强势的表演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我递过去的水杯,他接得很慢,指尖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迟疑。
那声低哑的“谢谢”,更像是对当前狼狈处境的无意识喟叹,而非真正的感激。
我们都清楚,科芯的暂时退却和董事会的噤声,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更大的漩涡正在酝酿,而内部的毒瘤,远未清除。
“还没结束。”我打破沉默,声音听不出情绪,陈述着冰冷的事实。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算是回应。额角的纱布渗出一点点殷红,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安’的问题,”我继续道,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你必须尽快处理。他是不定时炸弹,下次爆发,我不会再有办法。”
听到“安”的名字,他搭在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才缓缓睁开。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不再是会议时的锐利冰冷,而是翻涌着痛苦、抗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准备。”
准备什么?如何面对那个自己亲手创造出来、却又无法控制的怪物吗?
我没有逼他。逼得太紧,只会让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
“你的伤需要重新处理。”我转移了话题,看向他渗血的额头。
他愣了一下,似乎才感觉到疼痛,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碰,又被我眼神制止。
“医药箱在左边第二个抽屉。”他哑声道,重新闭上了眼,任由疲惫将他吞噬。
我找出医药箱,走到他身边。消毒水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我动作尽量放轻,小心地揭开被血浸透的旧纱布,清理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和新渗出的血迹。
他闭着眼,眉头因刺痛而微蹙,呼吸却逐渐平稳下来,仿佛这细微的照料是某种罕见的、能让他短暂安宁的镇痛剂。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棉签擦拭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莫名削弱了几分他平日里的冷硬。
但这份脆弱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他的私人手机再次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是【疗养院-李院长】。
沈知衡猛地睁开眼,看到来电显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复杂,方才那点短暂的松弛消失无踪。他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并下意识地点了公放。
“沈先生!”电话那头传来李院长焦急万分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不好了!‘安’……‘安’先生他……他又发作了!这次非常严重!他砸坏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伤了好几个护工,现在堵在安全通道口,喊着……喊着要见您!要见‘林沅’!他说……他说如果见不到,就……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安’!他果然又出来了!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沈知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下颌线绷紧,对着电话厉声道:“稳住他!给他注射镇静剂!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事!”
“试过了!没用!”李院长都快哭出来了,“他力气大得吓人,根本近不了身!而且他说……他说如果我们再用药,他就立刻跳下去!沈先生,您快想想办法吧!这里都快乱套了!”
“废物!”沈知衡低咒一声,猛地站起身,却又因眩晕晃了一下,狠狠撑住桌子才站稳。额头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渗出血珠。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眼神里是滔天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痛苦挣扎。
我知道他在挣扎什么。他不敢去。他害怕面对“安”,害怕那个代表了他所有黑暗和失控面的自己。更何况他现在身体状况极差。
但如果不去……‘安’真的可能跳下去。那个偏执疯狂的人格,绝对做得出来。
而‘安’一旦死亡,对沈知衡主人格造成的冲击将是毁灭性的,很可能导致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届时,一切皆休。
这是一个死局。
我看着沈知衡苍白而挣扎的侧脸,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脑中飞速权衡。
不能让‘安’死。至少现在不能。
那么,只能去。
谁去?
沈知衡去,风险巨大。
那么……
一个念头闪过。疯狂,危险,但或许是唯一能暂时稳住局面的方法。
“告诉他,”我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打断电话那头的哭诉和沈知衡的挣扎,“我会去见他。”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沈知衡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恐慌?“你疯了?!你不能去!他会……”
“他会怎么样?”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杀了我?还是像珍藏其他‘作品’一样,把我关起来?比起他跳下去导致你彻底崩溃,哪个结果更坏?”
沈知衡被我的话噎住,眼神剧烈波动,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把地址给我。”我转向电话,对那头的李院长说道,“稳住他,说我一个小时后就到。”
“太……太太……”李院长似乎吓傻了,结结巴巴。
“照她说的做!”沈知衡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阻止的冲动,但最终,都被更大的、对自身失控的恐惧和对现实的无力感压了下去。
他妥协了。
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我跟你一起去。”他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你留在这里。”我拒绝得干脆利落,“你需要休息,也需要稳住公司这边。我一个人去。”
“林沅!”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和……一丝极细微的,或许是担忧的东西。
“沈知衡,”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欠下的债。总得有人去还。而你,是最后一道防线。”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出书房。
我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面对一个疯狂的、对我有着变态执念的人格,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但我没有丝毫犹豫。
回到主卧,我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将那把黄铜钥匙和微型电筒藏进口袋。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
下楼时,沈知衡已经安排好了车和保镖等在门口。他站在客厅中央,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额头的血迹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把这个带上。”他将一个只有纽扣大小的微型通讯器递给我,眼神复杂,“保持通话。有任何不对,我的人会立刻冲进去。”
我接过通讯器,塞进耳中。
“小心。”他哑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有回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庄园,朝着郊外那家戒备森严的私人疗养院疾驰而去。
一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中异常平静。
我知道,我正主动走向一个已知的危险。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的猎物。
我是手握钥匙的……审判者。
去面对那个,因爱而生,却扭曲成锢爱之痕的……另一个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