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
他的指尖冰凉,沾着黏腻的血和灰尘,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准确地对准我的手。那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冀,在他死寂的眼底挣扎闪烁,仿佛随时都会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走廊尽头窗外,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灰蒙蒙的光亮。黎明将至。而黎明之后,等待我们的,将是科芯和那些股东发起的、旨在将我们彻底撕碎的疯狂进攻。
我没有催促,只是稳定地伸着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一步,必须由他自己迈出来。从自我构建的地狱中挣脱,需要的力量远超任何外力的拉扯。
终于。
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我的掌心。
冰凉,粗糙,带着赴死般的沉重。
然后,他的手指缓缓收拢,握住了我的手。力道很轻,仿佛握住的是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抬起眼,看向我。额上的血迹已经有些凝固,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虚无正在缓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破釜沉舟般的……清醒和认命。
“……好。”他哑声吐出一个字,重如千钧。
没有多余的话。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他选择了面对。选择了他或许根本无法承受的真相和未来。
我收紧手指,用力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来。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反手撑住了墙壁。
“能走吗?”我问,声音依旧平静。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挺直脊背,恢复一些往日的气势,但那努力在满身狼狈和额头的伤口下,显得脆弱而徒劳。
“先去处理伤口。”我松开手,转身走向画室,“里面有医药箱吗?”
“……有。”他跟在我身后,脚步有些虚浮,“左边的柜子。”
我在他指示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备用的急救箱。让他坐在那张旧画凳上,我用棉签蘸着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他额头上狰狞的伤口。
他闭着眼,眉头因为刺痛而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所有伪装和疯狂,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脆弱。
我们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棉签摩擦皮肤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同盟关系,在这弥漫着松节油和血腥味的陈旧画室里,悄然建立。
处理完伤口,贴上纱布,他看起来精神稍好了一些,但眼神深处的疲惫和沉重却丝毫未减。
“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一丝冷静。
“老刀的消息是,今天一早,股市开盘前。”我看了看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应该快了。”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起来,那属于沈氏掌舵人的冷硬和决断似乎又回来了一些:“你刚才说……外面的事,你来处理?”
“我需要你的授权和配合。”我直视着他,“无条件,完全信任。”
他凝视着我,目光深邃,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做最后的赌博。几秒后,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好。你要我怎么做?”
“第一,立刻联系你的核心团队,李助理,还有那位你绝对信任的、负责网络安全的心腹。我需要最高权限,立刻封锁所有对外通讯和内部敏感数据流动,尤其是董事会那几个被收买的老狐狸和科芯可能安插的钉子。”
他没有任何犹豫,拿出那只特殊的私人手机,开始快速下达指令。语速很快,条理清晰,虽然声音依旧虚弱,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掌控感已然回归。
我静静听着,补充道:“第二,给我一份名单。所有可能在这时候反水、或者与科芯有暧昧关系的股东和高管名单,以及他们的把柄或者软肋,如果你有的话。”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画桌抽屉里拿出一支铅笔和一张速写纸,快速写下几个名字,并在后面标注了简短的词语【贪财】、【惧内】、【私生子】……
果然,他手里一直握着这些东西。
“第三,”我等他挂断电话,接过那张纸,继续道,“联系几家与我们……不,与沈氏一直合作良好,且与科系是对头的官方媒体负责人。准备好一份声明,但不是现在发。”
他蹙眉:“声明内容?”
“承认。”我吐出两个字。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一凝。
“承认你近期因为身体原因和精神压力,需要短暂休养。主动提出在医疗团队监督下进行短期疗养,并在此期间,由你的夫人,”我顿了顿,迎上他惊讶的目光,“也就是我,林沅,暂代行使董事局主席部分职权,直至你康复归来。”
沈知衡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把你推到台前?科芯和那些老狐狸会瞬间把你撕碎!而且董事会绝不会通过!”
“他们必须通过。”我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因为与此同时,老刀会把李副院长收受科芯巨款、篡改疗养院记录、以及与陈暮勾结的证据,还有科芯赵天伟生前谋划不正当竞争、甚至涉嫌买凶(指向陈暮之死)的部分线索,‘恰到好处’地送到警方和那几家友好媒体手里。”
我看着他眼中掀起的惊涛骇浪,继续道:“混乱之中,谁还顾得上仔细纠结董事会流程?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差和主动权。把我推出去,是烟雾弹,也是缓兵之计。表明你还在掌控局面,并且有合理的交接安排,堵住他们立刻申请强制医疗的借口。而科芯自身难保之时,那些被裹挟的股东,自然会重新掂量。”
这一招险棋,是在刀尖上跳舞。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吸引所有火力,为沈知衡争取喘息和反击的时间。
沈知衡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复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你……为什么……”他声音干涩。
“我不是为了你。”我打断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是为了我自己。只有稳住沈氏,保住你暂时不被带走,我才能安全。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沈知衡。”
这话半真半假。为了自保是真,但内心深处那丝可悲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念头,或许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
“好。”他再次吐出这个字,然后拿起手机,开始拨号,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权威:“李助理,照太太说的做。立刻。所有权限,对她开放。如有违抗,视同叛变。”
电话那头似乎极为震惊,但不敢多问,立刻领命。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在这间充满旧日气息的画室里,如同两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高速运转。
指令一条条发出。网络权限被层层封锁。名单上的人被秘密监控。媒体的电话被接通又挂断。老刀那边也在同步行动,将一枚枚炸弹悄无声息地埋下。
窗外的天光彻底大亮。清晨来临。
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在股市开盘前十分钟,所有的部署初步就位。
我和沈知衡并肩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海平面上升起的朝阳,金光刺破云层,却无法温暖这座冰冷堡垒分毫。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我实话实说,心跳如鼓,但眼神坚定,“但只能前进。”
他侧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许久,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还有,谢谢。”
话音未落——
他的私人手机和我的备用手机,几乎同时尖锐地响了起来!
来自不同渠道的、预示着风暴终于降临的信息和电话,蜂拥而至!
困兽之斗,正式开始。
而这一次,我们身后已无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