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天使牌烤鱼
远离了那片充满血腥与金属气息的战场，森林似乎又恢复了它固有的沉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鸟雀的啁啾。
但琉恩的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那些机甲战士矫健的身影、喷薄的动力、精密的配合，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次都激起更深沉的渴望和更尖锐的不甘。
“咕噜……”
一声轻微的腹鸣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沉默。琉恩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月晴也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深潭般的眼眸里那份因遭遇猎魂队而升起的冷冽还未完全褪去，又添上了一丝了然。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咳，”琉恩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那点尴尬，目光快速扫过四周，“有点…饿了。”
他顿了顿，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潺潺水声，精神微微一振，“我听到水声了！附近有河？我去抓几条鱼！”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和跃跃欲试，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提议。
月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她太了解他了。这份主动，这份突然的“勤快”，绝不仅仅是因为饥饿。
他金色的眼眸深处，那簇被机甲点燃的火焰尚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些，夹杂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她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让琉恩的心微微悬起。
最终，她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好。小心点，河里的东西未必比岸上的安全。”她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我好像看到有‘浆果丛’的影子，我去采点果子，正好配鱼吃。别走远，就在这里汇合。”
“放心！”琉恩几乎是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压抑不住的兴奋，“我知道轻重。你也要小心。”他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脚步明显比刚才轻快了不少。
月晴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依旧带着一丝伤后虚弱感的背影消失在葱郁的林木之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担忧、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朝着那片可能有浆果丛的坡地走去。
……
循着水声，拨开几丛茂盛的蕨类植物，一条不算宽阔却水流清澈湍急的溪流展现在琉恩面前。
溪水撞击在河床的卵石上，溅起雪白的浪花，发出欢快的哗哗声。阳光穿透稀疏的树冠，在水面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如同洒落了一河的碎金。
看到水的瞬间，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琉恩。那是海洋之子对流动水体的本能亲近。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几步冲到岸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顾不得脱下身上那件月晴用粗布给他改制的简陋外衣，便纵身跃入清凉的溪水中。
“噗通！”
水花溅起。冰凉的溪水瞬间包裹全身，如同最温柔的拥抱，浸润着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那种久违的、被水元素亲密环绕的感觉，让他舒服得几乎呻吟出声。
体内那因伤而滞涩、如同蒙尘的力量，在这纯净水流的浸润下，似乎都活跃了一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滋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冽的水汽直入肺腑，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连带着之前目睹机甲战斗带来的精神激荡，都在这清凉的抚慰下平复了不少。
他潜在水下，金色的长发在水中如海藻般散开，随着水流轻柔飘荡。阳光透过水面，在他修长的身体轮廓上勾勒出流动的光影。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水下略显昏暗的光线。河底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圆润的鹅卵石铺满河床，缝隙间摇曳着墨绿色的水草。
几条银灰色、只有巴掌大小、鳞片在光线下闪闪发亮的小鱼，正灵巧地在石缝和水草间穿梭觅食，浑然不觉危险的临近。
更远处，靠近一处布满青苔的岩石阴影下，一个东西吸引了琉恩的注意。那是一只足有小臂长的“巨钳虾”！它的甲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铁灰色，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凸起，显得异常坚固。
最醒目的是它那一对比例夸张、如同两把厚重铁钳的前螯，钳口内缘布满了细密的锯齿，在水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此刻，这对巨钳正笨拙地夹着一块附着在岩石上的、深绿色的藻类苔藓，缓慢地送向口器。几只细小的、近乎透明的小虾米在它周围的水流中惊慌地逃窜。
人鱼王子金色的瞳孔在水下骤然收缩，如同最精准的猎食者锁定了目标。那不再是观赏或好奇的目光，而是属于海洋顶级掠食者的、纯粹而原始的野性光芒。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动瞬间淹没了理智。烤鱼的念头？那属于人类的、需要耐心和火候的繁琐方式，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道融入水中的金色闪电，没有激起大的水流波动，只是双腿猛地一蹬河底光滑的卵石，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那只毫无防备的铁钳虾。水流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微弱的白色轨迹。
铁钳虾似乎察觉到了水流的异常扰动，巨大的钳子猛地松开苔藓，警觉地张开，试图转向这个不速之客。但太迟了！
琉恩的右手快如鬼魅，五指张开，精准无比地越过那对挥舞的巨钳，闪电般扣住了巨虾那覆盖着坚硬甲壳的头胸部与腹部连接处最薄弱的环节！他的手指如同最坚固的钢钳，深深嵌入甲壳缝隙。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水流放大了的脆响。那是甲壳在绝对指力下碎裂的声音。铁钳虾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无力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
琉恩甚至没有浮出水面。他抓着猎物，身体在水中一个优雅的旋身，顺势滑向旁边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水流温柔地拂过他的身体。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还在微微颤动的巨虾尸体，眼中属于“林恩”的温和与克制彻底褪去，只剩下最纯粹的、属于深海王族的冰冷野性。
他张开嘴，露出整齐却透着森然寒意的牙齿。没有犹豫，没有烹饪的概念，他直接俯首，锋利的牙齿狠狠咬在那铁灰色的、依旧坚硬的虾壳上。
“咯嘣！”
坚硬的甲壳在他非人的咬合力下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碎裂。他毫不在意地咀嚼着，连带着甲壳的碎片和里面雪白、半透明的虾肉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鲜甜的汁液混合着河水的清凉在口中爆开，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来自虾壳内残留的组织液），却奇异地更加刺激了他的食欲。
他像一头茹毛饮血的猛兽，大口撕咬着，吞咽着，金色的发丝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在水中轻轻飘荡，几缕贴在额角，更添几分野性。
水下的气泡随着他的咀嚼和吞咽，一串串地向上方明亮的水面升腾而去。
生食的腥甜气息，甲壳碎裂的质感，冰凉河水包裹的感觉……这一切都如此原始，如此熟悉，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被唤醒。
一种久违的、力量在身体里奔涌的快感，伴随着这野蛮的进食方式，冲淡了这两个月来被迫食用人类熟食带来的隔阂感。
他暂时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流亡，忘记了那些冰冷的机甲，沉浸在这片刻的、属于海洋之子的纯粹野性释放之中。
直到最后一块虾肉连同碎裂的甲壳被咽下，他才缓缓抬起头，背靠着岩石，微微喘息。
金色的眼眸里，野性的光芒渐渐收敛，恢复了一些清明，但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感，却实实在在地充盈在四肢百骸，仿佛那冰冷的溪水和生猛的虾肉，为他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汁液，意犹未尽地看向那些还在石缝间游弋的银色小鱼，嘴角勾起一抹属于狩猎者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
当琉恩湿漉漉地爬上岸时，手里提着用坚韧水草串起来的三条肥硕的银鳞鱼和一只同样被串起的、体型稍小的铁钳虾（显然是为月晴准备的“熟食”）。
水珠顺着他金色的发梢滴落，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滑下，浸湿了肩头的粗布衣衫。那份被溪水浸润后的清爽感还停留在皮肤上，连带着精神也振奋了不少。
他很快在岸边找到一小片相对平坦干燥的空地，手脚麻利地收集了一些枯枝落叶，学着记忆中月晴的样子，堆起一个小小的篝火堆。
用最原始的燧石打火颇费了一番功夫，火星迸溅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干燥的引火绒。看着橙红色的火苗开始贪婪地舔舐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琉恩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成就感。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拿起一条滑腻的银鳞鱼，努力回忆月晴处理鱼的动作。模仿着她的样子，试图用随身携带的、并不算锋利的小石片刮掉鱼鳞。
然而，鱼身滑溜异常，鳞片又细密坚韧，小石片几次打滑，差点割到自己的手指。好不容易笨拙地刮掉了大部分鱼鳞（还有不少顽固地粘在鱼皮上），剖开鱼腹清理内脏更是让他手忙脚乱。
腥气扑鼻，粘滑的内脏粘在手上，让他眉头紧锁，强忍着不适才勉强清理干净。整个过程磕磕绊绊，效率低下。
终于，三条鱼和那只虾都带着“惨不忍睹”的痕迹被串在了临时削尖的树枝上。琉恩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架在篝火上方。
火焰欢快地跳跃着，散发着温暖的光和热。琉恩蹲在旁边，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那几条鱼，充满了对成功的期待。
起初，一切看起来还算顺利。鱼皮在火焰的炙烤下开始变色，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散发出蛋白质加热的香气。琉恩心中稍定。
然而，好景不长。他过于担心鱼肉不熟，不敢轻易翻动，结果靠近火焰那一面的鱼皮迅速变黑、卷曲、碳化，一股焦糊味开始弥漫。
他手忙脚乱地将树枝转了个方向，但动作笨拙，一条鱼差点掉进火堆里。
另一面刚烤上没多久，他又担心之前烤焦的那面不够熟（虽然已经焦了），又急急忙忙翻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加上对火候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何时该远离火焰，何时该耐心等待。
“滋啦……”令人心焦的声音不断响起。
浓烈的焦糊味越来越重，甚至盖过了原本的鱼香。琉恩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次绝不是因为篝火的温度）。
他眼睁睁地看着三条原本肥美的银鳞鱼，在短短时间内，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焦炭”的方向发展。
鱼皮彻底碳化，黑乎乎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裂开，露出里面干巴巴、同样颜色可疑的鱼肉。那只铁钳虾更惨，甲壳边缘被烤得卷曲发黑，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焦糊和蛋白质变质的怪异气味。
当月晴的身影从树林间转出，臂弯里兜着满满一堆红艳艳、如同小灯笼般的野浆果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琉恩蹲在篝火旁，金色的发梢还在滴水，侧脸在火光映照下线条绷紧，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和掩饰不住的沮丧。
而他面前架在火上的三条鱼和一只虾，通体覆盖着令人绝望的、厚厚的、油亮的黑色焦炭层，缕缕带着刺鼻气味的青烟正从那些焦黑的裂缝里顽强地冒出来，袅袅升空。
琉恩听到脚步声，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月晴，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有被“抓包”的尴尬，有对自己笨拙的懊恼，有掩饰不住的沮丧，甚至还有一丝孩子气般的委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线，目光有些闪烁地垂下，盯着那三条失败的“杰作”，声音低得几乎被火苗的噼啪声盖过：“……好像…火有点大了。”
月晴的脚步在篝火旁停下。她看着那三条黑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鱼和那只同样惨烈的虾，又看了看琉恩湿漉漉的头发、绷紧的侧脸和那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无措神情。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如此浓烈，以至于她臂弯里浆果的酸甜清香都被完全压制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琉恩预想中的责怪或无奈叹息。她只是很平静地将兜着的浆果小心地放在一旁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然后默默地走到琉恩身边，蹲了下来。
她的动作自然而流畅。伸手，毫不嫌弃地拿起一根串着焦黑烤鱼的树枝，将那条惨不忍睹的鱼从火上移开。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还有那只同样命运的铁钳虾。
然后，她拿起琉恩用来处理鱼的那块小石片，走到溪边，就着清澈的流水，开始仔细地处理那些焦黑的食物。
她的手指灵巧而有力。小石片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精准而快速地刮掉那些厚厚的、焦糊得发硬的鱼皮和虾壳，露出下面虽然也被高温烤得有些干硬发白、但总算还能辨认出是鱼肉和虾肉的部分。
她仔细地清理掉鱼腹内可能残留的焦糊内脏碎屑，又用流水反复冲洗。水流冲走了焦黑的碎屑，也冲淡了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
琉恩蹲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做这一切。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被溪水打湿的指尖，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拯救着他失败的“作品”。
那份安静，那份专注，那份毫无怨言的行动，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他心头微颤。一种混合着羞愧、暖意和更深沉情愫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
月晴将处理干净的鱼虾拿回来，重新削尖了几根更趁手的树枝，仔细串好。她没有立刻放回火上，而是从随身的小皮囊里翻找起来。
她先是拿出一个用树叶包着的小包，里面是细白的盐粒。接着，她又从那堆红艳艳的浆果中挑出几个格外饱满的，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另一块小石头快速而用力地碾压下去。
“噗嗤！”
鲜红的果汁瞬间迸溅出来，散发出极其浓郁的、带着天然野性的酸甜气息。
她又捻起几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种子状物体，同样放在石头上，轻轻碾碎，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与果酸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开胃的复合香气。
焦糊的气味早已被全新的、充满希望的香气取代，在森林的暮色中静静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