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安排
情绪神殿的观星台,夜凉如水,神界的星河浩瀚璀璨,却无法驱散我心头对人间疾苦的沉重。玥儿依偎在我身边,我们刚刚敲定了计划的最终轮廓。
我凝视着下方某个即将承载老师灵魂的小世界投影,指尖无意识地在星图上划过,带起一片微光涟漪。“玥儿,核心设定确定了:两个都是孤儿,但保留‘关键执念’的记忆碎片,方向相反。”
“嗯哼,”她慵懒地应着,下巴搁在我肩头,“说说看,怎么个‘相反’法?”
“伊莱克斯老师这边,”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忍,“他最深的痛,是看着至亲在眼前消逝而无能为力。这份执念,不能抹去,那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也是未来需要他真正放下的业障。
但完整的‘家人存在’记忆不能给,否则轮回毫无意义。所以……只给他‘模糊的家人温暖’感觉,以及……那场‘失去’的噩梦核心。”
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让他从有记忆起,就觉得自己似乎曾有过一个‘家’,那里有模糊却温暖的影子,有笑声,有保护。但随着年纪增长,尤其是当他感到孤独、寒冷、饥饿时,关于‘失去’的梦境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地侵袭他。
梦中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冰冷的死亡气息、自己幼小无助的绝望……醒来后,只有冰冷的现实——他是个孤儿,一无所有。这份被梦境不断强化的‘失去感’和现实中求生的挣扎,会是他童年最沉重的底色。”
玥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梦’来承载执念的核心痛苦,既保留了根源,又不干扰他此世的‘新生’身份。现实越残酷,梦境越清晰,执念就越深……直到他找到化解的契机。很巧妙,雨浩弟弟。那芙洛呢?”
“她不同。”我叹了口气,“她最大的执念,是悔恨。她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份至纯至深的爱,属于伊莱克斯的爱。但她更清晰地记得,是自己亲手背叛了这份爱,将其推入深渊。
这份‘记得’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万年来唯一抓住的、想要弥补的东西。所以,她需要‘记得’伊莱克斯这个人,记得自己犯下的错,记得那份渴望挽回的强烈意愿。至于家人、朋友、过往的身份地位……
那些导致她贪婪和背叛的外在诱因,全部抹去。让她此世,只带着这份沉重的‘悔悟之爱’降生,同样……是个挣扎求存的孤儿。”
“记忆不对等……”玥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在噩梦中追寻着虚无缥缈的‘家’的温暖和失去的痛,一个背负着沉重的背叛记忆和赎罪的渴望降生……当他们相遇……”
“对!”我接过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当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我计划设定在某个寒冷的冬日,两个同样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三岁孩童——芙洛。
哪怕她转世后的身体只有三岁,她灵魂深处的记忆烙印会让她瞬间认出眼前这个脏兮兮、冻得发抖的小男孩就是伊莱克斯!就是他!那个她亏欠了一万年,想要拼命挽回的爱人!”
“而此刻的伊莱克斯(转世体),”我声音低沉下去,“他懵懂无知,只有刻骨的饥饿和寒冷,以及对梦中那些模糊温暖和冰冷失去的困惑与恐惧。他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小女孩。”
“所以,”玥儿嘴角勾起一抹洞悉的微笑,“背负着记忆和罪责的芙洛,会本能地、近乎赎罪般地主动去靠近他,帮助他。
她会把自己找到的、哪怕只有半块发霉的面包先塞给他;会在寒夜里紧紧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的颤抖,就像在拥抱她失而复得的救赎机会;
会在遇到野狗或其他小乞丐的威胁时,像只护崽的小母狼一样挡在他前面,哪怕自己吓得浑身发抖。”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两个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影,在破败的贫民窟巷道里互相依偎着取暖,芙洛(转世体)那双早慧的、承载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总是专注地、带着无尽愧疚和一丝微弱希望地看着那个茫然懵懂的男孩。
“就这样,”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命运的沉重感,“从三岁相遇开始,到十岁……整整七年。他们没有父母,没有依靠,只有彼此。
为了活下去,他们得像最底层的老鼠一样挣扎:在肮脏的集市捡拾烂菜叶,在酒楼后门和野狗争抢残羹冷炙,在寒风刺骨的冬天蜷缩在破庙的稻草堆里瑟瑟发抖。我为他们选择的世界……并不太平。
那片大陆,邪魂师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尤其是在混乱的底层。那些邪恶的存在,最喜欢抓捕无依无靠、灵性未泯的孩童,用于各种阴毒的献祭阵法……”
玥儿的眼神也凝重起来:“所以,他们不仅要与饥饿、寒冷、疾病抗争,还要时刻提防来自黑暗中的魔爪。每一次夜晚的异动,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他们必须学会在垃圾堆里屏住呼吸躲藏,学会利用狭窄的地形逃跑,学会在绝望中爆发出求生的本能……”
“没错。”我肯定道,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正是在这样朝不保夕、随时可能夭折的极端环境下,他们之间那种由芙洛单方面赎罪式的付出开始的‘相依为命’,才显得如此珍贵和必然。
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成为最紧密的搭档。芙洛的早慧和那份刻骨的‘记得’,让她本能地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去规划,去警惕。
而伊莱克斯(转世体),在生存的磨练和芙洛无微不至的保护(尽管带着赎罪色彩)下,也会逐渐展现出他性格中坚韧和守护的一面——也许是在芙洛生病时,他学着笨拙地照顾;也许是在遭遇危险时,他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哪怕自己怕得要死。”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玥儿:“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挣扎与互相扶持中,‘赎罪’会慢慢淡化,‘责任’和‘依靠’会悄然滋生。芙洛的‘帮助’不再仅仅是出于愧疚,而是变成了习惯,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伊莱克斯(转世体)对芙洛的‘接受’,也从最初的茫然被动,变成了信任和……一种雏形的保护欲。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在这最粗糙的生存磨盘上,从‘被迫的搭档’,一点点磨砺出‘生死相依的朋友’的雏形。
这是未来一切的基础,没有这七年炼狱般的共同经历,后面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玥儿沉默了良久,轻轻靠在我肩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真狠啊,雨浩弟弟。但也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他们万年的纠葛,才能真正磨砺出足以承载神位的灵魂。光明圣龙与天使的种子,就埋藏在这片名为‘苦难’的土壤里,等待着‘真爱’之水的浇灌才能破土。”
我握紧了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也感受着这份计划背后沉甸甸的分量。“是啊,玥儿。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他们、对法则、对任务……最尊重也最残酷的安排了。”
神界的风拂过观星台,带着亘古的凉意。下方的小世界投影静静旋转,两个微弱的灵魂光点即将投入其中,开始一场以苦难为开篇、以救赎为终章的漫长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