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舟 32
祈福的花梯上，还有人不断往上攀爬，他们的手扶着花梯，而露出的手背上，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些红色的疹子。
高处的占风铎铃铃作响，被风吹得剧烈摇晃。
遍地尸首的思南水镇街头，青耕与白泽神女对峙而立。
白泽神女悲悯地看着满地尸体：“蜚私逃出世，引至灾厄连连，为避免瘟疫扩散，我必须把他带回大荒……”
青耕急忙问道：“带回大荒之后呢……”
白泽神女答：“永世封印。”
这不公平！他那么喜欢人间，喜欢热闹，却要永世封印……
青耕神情一动，眼含泪水，她毫不犹豫跪求白泽神女。
“神女大人，我天生趋避病疫，与蜚相克，我有责任帮助神女消除世间瘟疫……”
白泽神女摇了摇头：“蜚的瘟疫之气与生俱来，无法消除……”
青耕急地掉下眼泪：“有办法！有办法……我愿与蜚一同永世封印，只要白泽神女答应，不要带蜚回大荒……”
白泽神女一愣，她还是再次提醒青耕道：“永世封印，意味着，再也无法自由。你的真身是一只青鸟，本该追寻翱翔天际的自由，虽然你身负避疫之能，有救世之责，但责任是自己选的，你要这么选吗？”
“那至少我可以选，可是蜚呢？他降生就为灾厄之兽，他有得选吗？这是我的选择……求神女成全。”
青耕目光坚持恳切，白泽神女只得点头同意。
灵犀山庄的大门紧紧关闭，锁上金色的白泽令花纹流转。
蜚难过地看着青耕：“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青耕摇摇头：“我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你会后悔的。”
青耕笑笑：“我不会。”
青耕在屋檐上挂上刻着青鸟的占风铎。占风铎清脆作响，青耕与身边的蜚相视一笑。蜚一直都不知道，陪他封印在山庄里，是青耕自愿的。
占风铎陈旧了许多，在风中不断摇晃。
蜚在打扫落叶，青耕在屋顶上用扇子扇风，把屋顶落叶扇到庭院里，蜚抬头，青耕在屋顶上咯咯笑，蜚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样，我扫不完了。”
青耕在大堂里画画，蜚在一旁给她研磨，青耕画了一张蜚的画像，上面是书生模样的蜚。
蜚：“好厉害，比我好看。”
青耕摇摇头：“你就是这么好看。”
青耕的手指轻拂过占风铎：“日久岁深，只有从山庄看出去的那些青山不老。时光这么漫长，有时候那些日子的确会觉得孤寂无聊，很想再出去看看繁华人世，然而每当看着蜚因为我的陪伴而开心的样子，似乎又觉得，这百岁千秋，也是值得的，直到，离仑找到了我……”
占风铎响声悠远，青耕闺房的门角下，不知何时点着一串塔香，青烟若隐若现。
青耕站在树下，转过身，双眼突然灼烧，变成金色，她抬起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离仑。
离仑笑了笑：“借你用一用破幻真眼……回头看看他，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青耕回头，看见远处正在整理桌子的蜚，是一个面容清秀干净，白衣温柔的书生少年。
离仑道：“曾经世人奉你为神，如今你看看这破败不堪的地方，落满尘土的坐像，谁还记得你？”
青耕愣了愣，表情变得有些纠结。
离仑附在青耕的耳边低语：“那些因为蜚而酿成的惨祸，与你何干？为何要你来还？”
离仑伸手，捧着青耕的脸，青耕的脸上几丝仿佛静脉血管一样的黑色妖力，沿着离仑的手，爬上青耕的脸，钻进青耕的瞳孔，变得死黑。
离仑道：“白泽神女粉饰天下太平，自诩公正，然而她自身是人，不是妖，理解不了妖的痛苦和挣扎。她每一次的选择都是牺牲妖命来保全人类，这公平吗？可怜的是，即便你自愿牺牲，那些被葬送的无辜生命，也不会因此复活，那些得以享乐的人，亦不会对你感恩，铭记在心。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青耕动摇了。
离仑：“你想救蜚吗？”
青耕回头，看着面容干净清秀的白衣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淡漠而阴冷。
她本是为了救蜚，可最终却害死了蜚。
青耕只觉得心里被悔恨淹没，她满面泪痕：“我之前对他说的那些狠话，都不是真心的。或许我有时也会生出愁苦， 但和他一起相守的日子，我……不曾后悔……可惜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而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文潇心中也跟着难受：“不要自责，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离仑。”
“听到了吗？”祝蘅将蜚放出，蜚脸上满是泪痕。
青耕欣喜：“蜚！”
大门外一个急促的脚步跑来，英磊背着裴思婧，大喊道：“神女大人，小玖！不好了！裴大人她……她……”
裴思婧从英磊背上跌落在地，已然气若游丝。
英磊搀扶着裴思婧，将她放在软榻上，裴思婧已经意识模糊，病得严重。
白玖急得手足无措，问青耕：“你不是可以压制蜚的瘟疫之毒吗？能救救裴姐姐吗？”
青耕看着几人，表情黯然：“蜚的瘟疫……是治不好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文潇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疹，幽幽叹气。
“没想到，我们最终的结局居然是病死……”
赵远舟安慰道：“但至少死在一起，也算圆满。”
赵远舟牵起祝蘅的手。
文潇话锋一转：“你不是大妖吗，堂堂不死之身，要是也被瘟疫弄死，岂不是太窝囊了。你快想想办法！”
赵远舟摊摊手：“我应该死不了，但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地病着，更惨吧？还要拖着病痛之躯，给你们料理后事……生不如死！”
“我呸！我呸呸呸！我才不要大家一起死，我去研究解药！我是大夫，我一定要想出办法救你们……”
白玖边说边跑出门去。
乌云密布，雨水淅淅沥沥。
祝蘅和文潇并肩坐在屋檐下，雨丝斜斜飘过来，带着微凉的湿意。祝蘅虽是半妖，底子尚好，可身旁的文潇却浑身烫得像块烧红的炭，连呼吸都带着浅促的热意。两人就这么静坐着听雨，或许这檐下的风、眼前的雨，比榻上的被褥更能让她好受些。
脚步声轻得几乎融进雨声里，赵远舟手里攥着件薄毯，快步走过来，小心地披在祝蘅肩头，又轻轻拢了拢毯边，才在她身侧坐下。
他侧头看向祝蘅，见她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得像蒙了层薄雪，连唇色都淡了几分，病恹恹的模样看得人心尖发紧。没多犹豫，赵远舟轻轻覆上她的手腕，一股温润的内力顺着掌心缓缓渡过去，顺着她的血脉游走，想替她压下那股病气。
文潇本想开口揶揄两人，但实在没有力气，她的身子轻轻晃着，连坐也坐不稳。
这时，卓翼宸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他没多话，直接走到文潇另一侧，小心翼翼地扶过她的肩，让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卓翼宸的身体其实也烫得惊人，只是他惯了强撑，脊背挺得笔直，连肩膀都刻意放平稳，想让文潇靠得更舒服些。
文潇的发丝随着浅促的呼吸轻轻蹭过他的下巴，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肩头。卓翼宸抿紧薄唇，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得稳住呼吸，别扰了她休息。
赵远舟抬眼，正好对上祝蘅的目光。两人眼底都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又悄悄放柔了眼神，默契地没说话，只陪着檐下的两人，静静听着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