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舟 23
文潇拿起了短箫,吹奏曲调,赵远舟配合着她的旋律,催动手腕上的符环。金色符环笼罩在他们两人周围,一层层光圈翻涌,乘黄看见文潇和赵远舟默契配合,有了一瞬间愣神。
恍惚间,他与神女那些短暂美好的过往又再次浮现。
箫声回荡,乘黄手腕上的金色符环跟随箫声的召唤,慢慢从手腕上扩大散开,漫天金色小篆字消失,光芒褪去,但文潇和赵远舟吃惊地发现,乘黄竟然没有被封印,还留在了原地。
他一脸悲伤,目光仿佛已经死去。
文潇困惑道:“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会被封印传送去往他的出生之地吗?难道他活得太久了,白泽令对他已经不起作用?”
赵远舟摇了摇头:“不可能,白泽令统管众妖,只要是妖,就一定会被封印……除非……”
“他已经死了。”祝蘅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怅然:“我看到过他的记忆,神女死的那一天,他也跟着消散了,身体变为星芒,飞散的星芒落入了一边的人偶的身上,相守的时间短若须臾,若以执念相留,只要执念不朽,须臾也可成永久。”
赵远舟看向地上的人偶道:“难怪乘黄这么长寿,活了几万年,原来他早已是个人偶。”
地上,乘黄的人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木偶。
文潇走过去,将那个人偶捡起来和神女木偶放在一起,他们的手再次牵在了一起。
文潇心中叹息,这世间人人都执念,只是执念过深,则会成为困住灵魂的牢笼。
乘黄想让神女活下去的执念太深,如同执火迎风而行,夸父追日而亡,最终伤及自身。
执念二字,不只困住凡人,也困住神仙。
白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抬头看着四周,惊道:“哎?乘黄已经解决,可为何这日晷幻境还未消散?”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赵远舟。
赵远舟立即指向文潇:“我可没有办法,但神女大人有。”
文潇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赵远舟从身后变出一块铜镜,递给文潇。
“日晷的出口其实不难找,白泽金瞳能破一切虚妄之境,能解一切虚伪幻像,其实是更加厉害的破幻真眼……你身负白泽神女之力,调动你血脉里的力量,意之所至,就能窥见真实。”
“意之所至,窥见真实……”文潇喃喃重复道,似有所感,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的金瞳一闪,出口显现。
月色如水般漫进窗棂,星河在天幕上铺开璀璨的光带。
祝蘅靠坐在榻边,赤色妖力如暖绸般缠绕着她,缓缓渗入体内,一点点修复着缠斗留下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长舒一口气,体内翻涌的痛感渐渐平息,睁开眼时,恰好与守在一旁的赵远舟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祝蘅指尖微蜷,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多谢。”
赵远舟却没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稍显苍白的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为何不与我相认?”
祝蘅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纹理,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些尘封的过往、半妖的身份,像缠成一团的丝线,千头万绪堵在心头。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温柔地擦去了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
赵远舟的声音就在耳畔,低哑又带着关切:“还难受吗?”
祝蘅仰头望他,眼眶还泛着未褪的红,却轻轻摇了摇头——身上伤口的灼痛早已被赤色妖力抚平,只是心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像浸了水的棉絮,还在慢慢往下沉、往四周漾。
赵远舟的拇指还停在她的脸颊边,目光落在她眼底,语气里掺着欢喜,又藏着几分疼惜:“知道你还活着,我心里很开心。可转念又忍不住难过——我清楚,一个凡人要变成妖,是一件很不易的事。”
“当年那次分别后,我偷偷下山的事被英招发现了。”赵远舟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难掩的怅然:“他把我关起来,让我压制体内的戾气,等我终于能再次下山时,已经过了百年……是我来晚了。”
祝蘅却轻轻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因为一些缘由,我们全族被屠,我走投无路去了禁地——那里供奉着我们一族守了千年的玄猫。我没想到,玄猫竟还活着,它将自己一半的内丹渡给了我,帮我报了仇。也正因如此,我才成了如今这半妖的模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赵远舟看着她,却能猜到那“全族被屠”的背后,藏着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他指尖微微收紧,一只手覆盖上来,掌心的温度带着几分无声的安抚。
祝蘅看着他眼底的柔光,忽然弯了弯唇角,凑上前些许,语气里带着点打趣的暖意:“你变了很多,比以前成熟多了。”
“过去了这么久,人会成长,妖自然也不例外。”赵远舟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眼底的笑意漫了开来,唇角轻轻勾起:“何况你现在,不也成了既掌妖市、又任人族大祭司的厉害人物么?”
祝蘅得意的从塌上下来,走到屋外,赵远舟跟随她的脚步往外走,看着院中的荷花和山茶树。
赵远舟抬眼望向夜空,前些日子还弯如银钩的月亮,今夜竟圆得像枚透亮的银盘。
天上清辉倾泻,映得院中古井里的月影也泛着柔光,天上月与水中月遥遥相对,满院月华交织,静谧得不像话。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侧的祝蘅,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裹了月光:“今晚月色真美。”
晚风恰好拂过,带着夜露的清凉,擦过祝蘅微微泛红的脸颊。她慌忙移开落在赵远舟脸上的目光——方才他笑时,眼底盛着月色,竟让她一时失了神。
她轻咳一声,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道:“我劝你以后,别随便对姑娘家说这句话。”
赵远舟眼底的笑意更深,故作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你没听过么?”祝蘅挑了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凡是对着姑娘说‘月华如水’‘风也温柔’,或是‘此情此景岂可辜负’的,十有八九都心怀不轨,另有所图。”
话音刚落,就见赵远舟往前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裹着月光漫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的笑意:“那要是,我这话里的‘不轨’,从头到尾都只对着你一个人呢?”
祝蘅的脸颊瞬间更红,连耳尖都泛了热,慌忙别开脸看向井中的月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摆,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油嘴滑舌。”
赵远舟却没挪开步子,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语气软得像浸了月光:“喜欢的姑娘还活着,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若不‘油嘴滑舌’些,怎么敢让你知道,这些年我心里的念想?”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绞着衣摆的指尖,祝蘅指尖一颤,没躲开他的触碰,井中的月影随着晚风轻轻晃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句“心里的念想”落在心口的重量,让她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当年没说出的话,终是在万年后的说出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