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可可和李航看到的,是那位总能巧妙化解邻里纠纷、热心组织活动、对火车充满热情的火锅店店长;是那位身着道袍、举止从容、在宗教场合庄重威严的刘宇道法师。他们钦佩他的能力,感激他的帮助,却无从知晓,支撑他做出这一切的深沉力量,源自于一段他不愿轻易示人的、浸满泪水的过往。
“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
这句简单的话,背后是刘晓晨整个青少年时期无法言说的阴霾。
他的父亲,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事业有成、精明强干的商人,但在家门之内,却是“渣男式父权”的典型化身。控制、贬低、情感勒索是家常便饭,用极高的、甚至荒谬的标准要求年幼的晓晨,任何一点“不达标”都会引来狂风暴雨般的斥责和精神打压。母亲性格柔弱,在父亲的强权下自身难保,无法为他提供有效的庇护。
家里永远充斥着低气压。父亲会用最伤人的话语否定他的兴趣(比如早期对火车模型的喜爱被视为“玩物丧志”),扭曲他的认知(将控制美其名曰“为你好”),甚至干涉他正常的交友。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少年晓晨紧紧缠绕,让他感到孤立无援,自我价值感极低。
他也曾像阿哲一样,在某些深夜,被父亲因琐事爆发的雷霆之怒吓得瑟瑟发抖,只能紧紧抱住自己唯一的“慰藉”——或许是一本关于火车的图册,或许是一个旧的火车模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深刻地理解那种面对最亲近之人却感到极致恐惧的滋味,理解那种渴望被保护、被正常关爱而不得的绝望。
正是这段“淋雨”的经历,让他对世间类似的痛苦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共情。他早早地立下志愿:若有能力,绝不让其他孩子再经受他经历过的苦楚。
他对火车的热爱,某种程度上是因为火车代表着秩序、轨道和远方,是一种对混乱家庭生活的无声反抗和对自由的向往。最终,他将这份热爱与事业结合,成为了“铁道食堂”的店长,希望能守护更多孩子纯真的爱好。
而他选择遁入玄门,拜师学习道教科仪、武学和道医,更深层的原因,是为了寻求内心的解脱与强大的力量。道教文化中“齐同慈爱、异骨成亲”的胸怀,“惩恶扬善、护佑苍生”的教义,以及高功法师沟通天地、主持正义的角色,为他提供了对抗童年阴影的精神资源和践行理想的路径。他修行,不仅为超度亡魂,更为抚慰生者,尤其是那些像他当年一样弱小无助的灵魂。
因此,当他通过可可的讲述,了解到阿哲的悲惨遭遇,看到哲明那与年龄不符的、偶尔流露出的惊惧眼神(他感知到那是前世创伤的残留),再结合自己楼上那户被邪教裹挟的家庭,以及在列车上听闻的诡异诵经事件……所有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深深刺痛了他。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几个孤立的个案,而是一个普遍存在、却长期被忽视的系统性社会问题——未成年人所面临的、来自家庭内部的精神暴力和控制。
这份认知,与他自身“淋雨”的记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不能再坐视不管。
于是,他结合自己修行所悟的智慧(如文化正本清源的重要性、仪式感对心灵的锚定作用)、对现代社会问题的观察(如意识形态渗透、教育内卷),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为他人撑伞”的强烈愿望,呕心沥血,构思并撰写了这份《“双师守护计划”》提案。
这份提案,不仅仅是一纸文书。
它是一个曾经在雨中蜷缩的孩子,长大后,立志为所有仍在淋雨的孩子,建造一座坚固无比的“庇护所”的蓝图。
是他用自己走出阴霾的全部经验、学识与信念,熔铸成的一把足以劈开黑暗、带来光明的“伞”。
可可和李航永远不会知道,这位看似普通的店长兼道士,其内心深处燃烧着如此炽热的悲愿与宏大的担当。他们只需享受当下的安宁与火锅的热气便好。而刘晓晨,会默默地将那份沉重的过往化为力量,为他所关爱着的这个世界的未来,去争取一个更安全、更温暖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