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之下
几度寒暑，几番春秋。
东方穆夏抽条了。
原本只到雪清河胸口的娇小身量，如今已堪堪及肩。少女的轮廓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青葱般的纤细与挺拔。
那张清丽的小脸也悄然长开，眉眼间的稚气被一种带着冰雪气息的明澈所取代，银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沉淀了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锋芒。
不变的，是那偶尔流露出的、带着点狡黠的灵动。
她依旧每日前往落芸楼。曾经笨拙按弦的手指，如今已能在琴弦上翻飞跳跃，奏出清泉石上流般的旋律。
虽离云裳那种大家风范尚有距离，但那份融入了一丝奇异魂力韵律的琴音，已隐隐有了独特的韵味。《天音九律》在她日复一日的苦修与云裳的悉心指点下，修炼到第二律：叠浪。
魂力的提升更是显著。“夏雪之力”的同修如同最顶级的温床，滋养着她的武魂。她的魂力等级只差一步便可踏上三十级的门槛。
与雪清河的相处，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昔日的太子哥哥，依旧温润如玉，关怀备至。但那份关怀之下，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和掌控欲，在穆夏日益敏锐的感知中，如同水下的礁石，轮廓愈发清晰。
又是一个宫廷庆典的夜晚。盛大的烟花再次点亮了天斗城的夜空，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东宫最高的观景台上，雪清河负手而立，一身常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东方穆夏站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望他的小女孩。她身姿挺拔，静静地看着夜空中不断绽放又熄灭的光华，银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璀璨，却沉静无波。
雪清河侧过头，目光落在穆夏被烟花光芒勾勒出的、已然有了少女清丽线条的侧脸上。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疏离感。
恍惚间，雪清河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马车里那个被烟花映亮笑颜的小小身影。
时光带走了童稚，带来了成长。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当年一样，轻轻拍拍她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缓缓收了回来。眼前的少女，已不再是那个能被他轻易揉乱头发的小女孩了。
烟花在最高空轰然炸响，化作漫天流金，将两人的身影短暂地映照得无比清晰，又迅速被新的黑暗吞没。
东方穆夏微微仰着头，感受着夜风的微凉。
烟花炸裂的轰鸣声稍歇，短暂的间隙中，雪清河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酝酿已久的平静。
雪清河：“沐沐。”
东方穆夏：“嗯？”
东方穆夏闻声侧过头，看向他的侧脸轮廓。
雪清河：“这……是不是你在皇宫待的最后一年了？”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既成事实。
穆夏微微一怔，随即坦然点头，声音清亮而肯定。
东方穆夏：“对。”
东方穆夏：“哥哥好几次来信说，希望我可以进史莱克学院。而且总在皇宫里待着，麻烦雪哥哥你，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的话语中没有抱怨，没有留恋，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对未来的规划。
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烟花升空的尖啸声隐约传来，预示着下一轮更猛烈的绽放。
雪清河终于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凝视着穆夏，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兄长般的温和。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烟花升腾前的寂静。
雪清河：“我要怎么样……可以留下你？”
这句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不再是哥哥的关怀口吻，而更像是一个男人在询问一个即将离开的、重要的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东方穆夏迎着他专注的目光，银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微澜，但很快归于平静。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坦诚。
东方穆夏：“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金钱？权势？承诺？这些都不是能真正留下她的东西。她的路，从来就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
“咻——嘭！！！”
数颗巨大的、如同金红色太阳般的烟花在两人头顶的夜空中轰然炸开。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瞬间淹没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璀璨的光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观景台映照得亮如白昼。无数流火拖曳着长长的光尾，如同燃烧的星辰坠落。
在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淹没一切的强光中，穆夏看到雪清河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说了句什么。
但声音完全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一个字也听不清。她提高声音问：
东方穆夏：“你说什么？太吵了听不见！”
雪清河看着她在强光下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困惑的银色眼眸，看着她被烟花映照得流光溢彩的侧脸，眼中那抹深沉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如同夜色般的平静覆盖。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
当最剧烈的光芒和声浪稍稍退去，雪清河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与平稳。他微微俯身，凑近穆夏耳边。
雪清河：“我说，你想去学院历练，这是好事。只是……”
雪清河：“为什么一定要去史莱克？天斗帝国皇家学院不好吗？论师资、资源、环境，哪一样不比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史莱克强？而且……”
雪清河：“有我在，在天斗皇家学院，绝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东方穆夏听着他这合情合理的建议，心中却一片澄明。天斗皇家学院？那是贵族的摇篮，是雪清河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
有他在，确实无人敢欺，但也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将永远处于他的羽翼之下。那不是她想要的自由。
她抬起头，看向雪清河在烟花余晖中显得格外俊朗温润的脸庞，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东方穆夏：“因为，我要靠自己。”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开喧嚣的力量。
东方穆夏：“史莱克，或许没有皇家学院那么气派，资源也没那么丰厚。”
东方穆夏：“但那里，没有‘太子殿下’的光环庇护。在那里，我东方穆夏是谁，能走多远，只靠我自己手中的武魂和实力说话。”
她迎着雪清河深邃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东方穆夏：“我要去的地方，是能让我真正凭本事立足的地方。而不是…永远活在谁的羽翼之下。”
话音落下，又一轮新的烟花呼啸着升空，在两人头顶炸开，流光溢彩，映照着少女眼中那比烟花更加璀璨夺目的光芒。
雪清河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脊背挺直的少女。时光荏苒，当年那个需要他“包扎”伤口、会因为几杯果酿醉倒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已经在他眼皮底下，长成了拥有自己翅膀、渴望独自翱翔的鹰。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复杂、却又无比温和的笑容。那笑容中，有欣赏，有遗憾，有失落，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雪清河：“好。”
雪清河：“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