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
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青竹巷的屋檐垂着水帘。苏若蘅蹲在泥地上,将最后一株白梅栽进陶盆,指尖沾着的泥点混着雨水,在粗布裙角洇出深色痕迹。
“李郎中,您瞧这株梅?”她抱着陶盆推开医馆门,话音戛然而止。屋内茶香袅袅,李莲花正给乔婉娩斟茶,青瓷盏里的碧螺春浮着嫩芽,映得乔婉娩的指尖如玉。
“倒是应景。”李莲花抬眼轻笑,目光掠过她沾满泥泞的裙摆,“只是梅性畏寒,此时移栽怕是难活。”苏若蘅攥紧陶盆边缘,看乔婉娩将绣帕覆在杯口,盈盈道:“相夷从前最爱雪中赏梅。”
那声“相夷”像根银针,扎得苏若蘅眼眶发烫。她垂下头,盯着陶盆里歪斜的梅枝:“那我......我再去寻别的花。”转身时撞翻药架,当归与川芎的气息漫开,混着乔婉娩低低的轻笑。
自那日后,苏若蘅来得更勤了。她学着煎药,在灶台前被烟火呛得直咳;跟着辨认药材,把苍术错认成白术闹了笑话。李莲花总耐心指点,偶尔看她笨手笨脚的模样,会笑着摇头:“若蘅姑娘,学医可不是这般囫囵吞枣。”
话虽如此,他仍会在她被药杵砸伤手指时,执起她的手细细包扎;会在她送来煨好的百合粥时,默默喝完每一口。苏若蘅数着他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总觉得这样的时光,比江南的梅雨还要绵长。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乔婉娩成亲那日,李莲花咳血晕倒在医馆门口。苏若蘅跪在床前,看他苍白如纸的脸,听他气若游丝道:“是碧茶之毒......活不过三月了。”她猛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掌心:“我去寻解药!就算踏遍天涯海角——”
“不必了。”李莲花抽回手,转过脸望着窗外,“若蘅,你该寻个良人......”话未说完,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苏若蘅咬着唇退到门外,在暴雨中发了疯似的挖草药,指甲缝里嵌满黑泥,也感觉不到痛。
她不知从何处听闻,东海有座仙山,生长着能解百毒的仙草。次日清晨,苏若蘅揣着干粮便往海边去。海上风浪滔天,商船不肯搭载,她便雇了条破旧渔船。船老大打量她单薄的身子:“姑娘可知那仙山迷雾重重,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回不来?”
“我要去。”苏若蘅攥紧船舷,海浪打湿她的衣衫,“他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在海上漂了七日,终于望见仙山轮廓。苏若蘅踩着礁石上岸,荆棘划破裙角,鲜血蜿蜒而下。山林间瘴气弥漫,她采了株草药凑近鼻尖细嗅,忽听得身后传来簌簌声响。回头时,一只斑斓猛虎正盯着她,眼中绿光森然。
“别过来......”苏若蘅握紧匕首,步步后退。虎啸震得她耳膜生疼,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掷出竹哨,虎兽竟伏地呜咽。李莲花倚在树旁,苍白的脸上满是怒色:“谁准你......”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苏若蘅冲过去扶住他,泪水砸在他衣襟:“你怎么来了?你的毒......”“你以为我不知?”李莲花攥住她手腕,指节泛白,“从你偷翻医书,从你打听东海仙山,我都知道......”他咳嗽着推开她,“我命不久矣,何苦拖累你?”
苏若蘅突然笑了,笑得泪水涟涟:“李莲花,你以为推开我,我就能忘了你?”她从怀中掏出半株仙草,“这是我在悬崖边采的,只差......”话未说完,李莲花已夺过仙草掷在地上,狠狠碾碎:“我说了,我不要!”
苏若蘅怔怔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扑过去抱住他:“为什么?明明有机会活下去......”“因为我不想你死!”李莲花终于崩溃,声音嘶哑如泣血,“你可知那仙草需以活人血肉为引?你可知若蘅......我舍不得......”
风穿过山林,卷起苏若蘅散落的发丝。她抬起头,将唇轻轻印在他唇上,尝到咸涩的血味:“可我舍得。”
三日后,李莲花在医馆醒来。案头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苏若蘅的绣帕覆在碗口,上面用血写着字:“相夷从前最爱雪中赏梅,如今......终于等到了。”窗外大雪纷飞,那株移栽的白梅竟开了,满树素色花瓣,像极了她初次见他时,沾在裙摆上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