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的信笺
便利店的玻璃上凝着层白汽,陈野用指腹画了个圈,看见周奶奶正蹲在槐树下,手里捏着把小铲,往冻土上哈气。
“周奶奶,这么冷的天还来?”他推门出去,寒气瞬间钻进领口。
“给树根送点‘被子’。”周奶奶指了指脚边的麻袋,里面装着晒干的玉米皮,“老法子,玉米皮透气,盖在根上既防冻,又能当肥料。”她铲开表层的薄冰,露出下面青褐色的泥土,“你看这土,还软着呢,根须在底下没闲着。”
陈野蹲下来摸了摸,泥土果然带着点潮气,不像别处冻得邦邦硬。他想起竹筐里的葡萄籽新芽,想必是根须在土里织了张暖网,把寒气挡在了外面。
“对了,前儿个清理老柜子,翻出这个。”周奶奶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本泛黄的练习册,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你爷爷年轻时记的,说是‘冰下日记’,专记冬天藏在冰里的事儿。”
练习册封皮上写着“1987年冬”,翻开第一页,是用蓝黑钢笔写的小字:“三九天,槐树根下的冰壳里冻着片凤凰花瓣,像给春天寄的明信片。”下面画着个简笔画,花瓣旁标着个小小的“3:17”。
陈野的心跳漏了一拍。爷爷的字迹他认得,遒劲里带着点潦草,和父亲笔记本上的很像。他往后翻,每页都记着类似的事:“冻在井壁上的冰凌,截面有齿轮印”“雪堆里埋的玻璃球,映出两个影子”……最后一页停在1990年,只画了个空的冰壳,旁边写着“等回信”。
“你爷爷总说,冬天的冰是透明的信封,能把话冻在里面,等开春化了,就顺着水流寄走。”周奶奶指着练习册上的冰壳,“他等的回信,怕就是你现在守着的这棵树吧。”
说话间,念念踩着小碎步跑过来,手里举着块巴掌大的冰砖,冻得结结实实。“陈叔叔你看!这里面有东西!”冰砖里嵌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在冰里看得格外清,像封被冻住的信。
陈野接过冰砖,对着阳光看,树叶背面隐约有行刻痕,是用指甲划的:“给春天的树,记得结甜葡萄。”字迹稚嫩,是那对小情侣里的女生写的,他见过她在葡萄架下刻过同样的字。
“这是‘冰信’!”念念拍手笑,“老师说,冰化了,信就飞走了。”
周奶奶把冰砖放在槐树根旁的向阳处:“让它慢慢化,根须能读着信长。”她指着练习册上的“等回信”,“你爷爷当年没等到的,现在不就有人替他写了嘛。”
午后的阳光晒得冰砖冒起白烟,陈野蹲在旁边看,冰壳里的槐树叶慢慢舒展,像在伸懒腰。当最后一点冰化成水时,叶面上的刻痕突然渗出点淡绿色的汁液,顺着根须钻进土里,在地面上晕开个小小的圆,像个句号。
他把练习册小心地收进便利店的抽屉,放在父亲的笔记本旁边。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凤凰花瓣,不知是爷爷夹进去的,还是刚才冰砖融化时带出来的,落在“等回信”三个字上,像个温柔的答复。
傍晚关店时,陈野看见槐树干上的冰花又结了新的,这次不再是弯弯的月亮,而是个完整的圆,里面冻着颗细小的葡萄籽,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知道,这是冰下的信笺在续写故事。那些藏在冻土里的根须,冰壳里的字迹,还有爷爷没写完的日记,都在等着春天——等冰化成水,等信顺着根须往上爬,等新的嫩芽顶破冻土,把冬天的约定,长成枝头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