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的指针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很急,便利店的屋檐下挂着水帘,把玻璃门里外隔成两个世界。陈野趴在柜台上,看着座钟的钟摆左右摇晃,雨珠顺着钟壳的纹路往下淌,在底座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来回摆动的指针。

“陈哥,这钟好像快了两分钟。”兼职学生举着手机进来,屏幕上的时间比座钟慢了两格,“要不要调一下?”

陈野摇摇头,指尖划过钟摆上的缠枝莲纹:“不用,它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铃”作响,带进股潮湿的风。林晓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中药:“老人说这钟走得急,是有人要来了。”

她把中药放在柜台上,塑料袋上的水珠洇进“新生记”的纸页,晕开“2023年9月12日”几个字。陈野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日。

“念念在医院陪老人,让我把这个给你。”林晓从包里掏出个布偶,是用红线缠的凤凰形状,翅膀上缝着片碎镜片,“她说这是‘守时鸟’,能跟着钟摆转。”

陈野把布偶挂在座钟的挂钩上,风从门缝钻进来,布偶果然跟着钟摆左右摇晃,碎镜片反射的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只飞动的鸟。

“你父亲出事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林晓望着窗外的雨帘,“他在便利店门口等了三个小时,说要给你送块新表,结果没等到。”

陈野的心猛地一缩。他想起抽屉里那块没拆封的电子表,表盘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转动的齿轮——原来父亲早就换了新表,只是没来得及送给他。

座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惊得布偶剧烈晃动。陈野抬头看,时针指向3:17,比平时的报时早了整整一个小时。

“它开始了。”林晓的声音有些发紧,塑料袋里的中药包被她攥得变了形。

墙上的光斑突然乱了,碎镜片反射的光不再跟着钟摆动,而是在墙面拼出个模糊的人影——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芦苇荡边,手里举着块碎镜子,镜中映出个奔跑的少年,手腕上的电子表闪着红光,正是十年前的陈野。

“这是……”陈野的呼吸顿住。

“时间在倒带。”林晓指着座钟的底座,水洼里的指针竟在逆时针转动,“老人说,每到至亲的忌日,钟就会回到那个时间点,让你再选一次。”

光斑里的少年摔倒了,电子表从手腕滑落,掉进芦苇荡的泥里。穿蓝布衫的女人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表壳,画面突然碎了,墙上的光斑变成无数个3:17,像撒了一地的血珠。

座钟的钟摆开始倒转,发出“咔嗒咔嗒”的异响,齿轮像是卡进了什么东西,转动得异常艰难。陈野冲过去想按住钟摆,却被林晓拉住:“别碰!这是你父亲的选择在回头看。”

“什么选择?”

“他那天本可以不打方向盘的。”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监控显示,那个小女孩离车头还有三米,他有时间刹车,可他还是打了方向——因为他认出那是当年被救的林默,怕撞到他妹妹。”

陈野的眼眶突然热了。原来父亲不是随机的善良,是记得当年的恩情,用自己的命续上了循环的链条。

座钟的齿轮突然“咔嚓”一声卡住,钟摆停在3:17的位置,再也不动了。墙上的光斑重新拼出画面:父亲坐在驾驶座上,手指在方向盘上悬了悬,最终还是猛地打向左边,挡风玻璃外的雨幕里,能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着块碎镜子照向车窗。

“那是念念。”林晓捂住嘴,“她手里的镜子,是从你爷爷的病房捡的。”

画面里的父亲笑了,嘴角的弧度和陈野现在的一模一样。车撞上护栏的瞬间,他把那块没拆封的电子表从车窗扔了出来,表壳在空中划过道弧线,正好落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正是陈野后来捡到的那块。

座钟突然发出“嗡”的低鸣,倒转的齿轮重新开始顺时针转动,钟摆左右摇晃,比之前更稳了些。墙上的光斑渐渐散去,只有布偶上的碎镜片还在反射着微光,像只安静的眼睛。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座钟的底座上,水洼里的指针映着光,缓缓走向3:18。

“它归位了。”林晓松了口气,塑料袋里的中药包不再渗出水珠,“老人说,循环不是惩罚,是让你知道,每个选择都藏着前人的影子。”

陈野把“新生记”翻到新的一页,写下:“2023年9月12日,座钟倒转了一次,让我看见父亲的手在方向盘上悬了悬。原来善良是会遗传的,像钟摆一样,左边是恩情,右边是勇气,来回晃着,就成了活下去的力气。”

布偶上的碎镜片突然闪了闪,在纸上投下个小小的光斑,正好落在“勇气”两个字上。陈野抬头看向座钟,钟摆的影子在地面画出完整的圆,像个从未断裂的环。

傍晚关店时,他把那块没拆封的电子表挂在座钟旁边,和布偶上的凤凰对着面。玻璃门倒映着晚霞,座钟的指针和手机的时间终于对齐,分秒不差。

走在回家的路上,手腕上的机械表“咔嗒”作响,陈野突然笑了。原来循环从不是原地打转,是指针走过一圈后,带着新的刻度,继续向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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