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准备与遗言书【上】

从索拉松通往港口城市埃尔班的干道中途岔开，行进数日后便能望见一座古旧石砌城塞的尖塔。

　　这座被称为冬之城的古堡正如其名，是仅在冬季使用的远征驻扎地。

　　周遭唯有荒原绵延，步行可至范围内不见人烟。

　　唯有积雪覆盖、寒风呼啸的寂寥土地。

　　这座一年只启用数日的空城，甚至连盗贼都不曾将其据为巢穴。

　　在先遣士兵简单收拾出的房间里度过一夜，次日破晓前，众人已换上行军制服。

　　讨伐期间虽无女仆侍从等非战斗人员随行，但成年后年年如此，沉默着整装的动作早已娴熟。

　　用于剿匪的金属装备在冬季魔物讨伐中毫无用武之地。

　　无论是防具还是固定部件都杜绝任何金属材质——那些操纵冰雪与寒气的魔物会让金属部件冻结，触碰时连皮肤都会被撕扯下来。

　　唯一允许的金属制品只有刀剑与箭镞。

　　骑士与士兵皆着皮甲，使用皮革与木制扣具的装备。

　　在布质手套外再套双层皮手套，反复确认握持感。

　　裸露肌肤会冻伤坏死，但机动性若牺牲过多又会被魔物轻易击溃。

　　"阁下，部队已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嗯，这就去。"

　　亚历克西斯头也不回地应答着奥古斯特的禀报。

　　"离日出还有些时间......不更新遗言书吗？"

　　"沿用去年的即可。"

　　远征前撰写遗嘱是惯例。

　　亚历克西斯作为高阶贵族，自十年前首次参战起便一直遵守。

　　但五年前继承公爵爵位后的远征至今，那份文件再未更新。

　　继承人指定监护人的条款里，写明将家族全权转让给侄子威廉；

　　给玛丽则留下靠近王都、临海的飞地小领地——对于男性多殁于魔物之战、女性多外嫁温暖地区的奥尔多兰家族，稀薄的血脉让这份遗嘱已算周全。

　　迟迟未闻告退声，转身对上护卫骑士黏着的视线。

　　"当真可以吗？"

　　"有话直说。"

　　"阁下，去年与今年存在决定性差异吧？"

　　被对方苦笑着点破，亚历克西斯霎时语塞，却立即明白了言外之意。

　　"已婚者沿用独身时代的遗嘱，终究不太妥当呢。"

　　".......确实。"

　　虽无赴死之意，但魔物讨伐充满变数。

　　理应为生者妥善安排后事。

　　若亚历克西斯此刻离世，梅尔菲娜将以未亡人身份成为威廉的监护人之一，获得统领公爵家的权限——但这绝非她所愿。

　　若选择远离家族事务，鉴于二人无子嗣，年轻的梅尔菲娜要么归家再醮，要么遁入修道院。

　　亚历克西斯几乎能断定后者更有可能。

　　"稍作调查就发现大量克劳福德家与夫人关系不睦的证据。为消除后顾之忧，理应留下相应遗嘱。"

　　".......既然被远嫁北境，倒也不难想象。"

　　北境的严寒众所周知。

　　冬季日照尤短，精神受创者比比皆是。

　　外乡嫁来的女子更易陷入消沉，从食欲减退到卧床不起，症状各异。

　　当初婚约仓促，未曾细想——纵是政略联姻，将南方贵族千金发配北境也未免苛刻。

　

　　“在恩卡尔地区深受爱戴的梅尔菲娜大人，想必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被送回娘家的局面吧。”

　　奥古斯特见对方沉默不语，无奈地摇了摇头。

　　“阁下不善言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被警告过别多嘴，我也就一直保持沉默。但至少对梅尔菲娜大人，您是不是该多花些心思沟通？”

　　“此话怎讲？”

　“若您明说'北部生活艰苦，您不妨留在温暖王都或南部''作为正妻应有的礼遇，绝不会让您为贵族生计发愁'，总比'既无感情也不打算生育，只管经济保障随您去哪'来得不易招人误解。”

　　“听你说话总觉耳根发沉，今日尤甚。”

　　“这种时候该说'忠言逆耳'才对。”

　　这位能言善辩的护卫骑士已追随他多年。

　　明知主人素来不喜这般饶舌，却仍执意进言，想必是真心为那位治理恩卡尔地区颇有建树的梅尔菲娜感到惋惜。

　　虽说丈夫亡故后由父亲决定遗孀去向是常理。

　　若长期作为公爵夫人深度参与家族事务另当别论，但结婚不足一年就丧夫，返回娘家本是顺理成章。

　　倘若未曾见过恩卡尔地区的梅尔菲娜，他或许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想到要让如此受领民爱戴、受异母妹妹敬重的她因自己之故离开恩卡尔地区，终究心有不忍。

　　恩卡尔地区早已从奥尔多兰家过户至梅尔菲娜名下。

　　若她离去，那片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土地必将因无人妥善管理重归贫瘠，或遭别有用心者巧取豪夺。

　　说到底，保障梅尔菲娜自身地位而非依附女儿或妻子身份，才是最佳选择。

　　“——不如将我死后奥尔多兰家其中一个爵位让渡给她。”

　　“这倒稳妥。子爵爵位正合适。既有爵位又有领地的贵族，旁人总不好随意摆布。若能再有位高阶贵族担任监护人就更完美了。”

　　“对方可是克劳福德侯爵。没人愿与南方为敌。”

　　“确实。眼下能与克劳福德家抗衡的，除了王室也就阁下了。”

　　“那就通知鲁法斯如此安排。遗嘱会添注遵循管家指示的条款。”

　　说罢，亚历克西斯忽觉被护卫骑士牵着鼻子走，心下略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