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早就认识
翌日清晨,刺眼的阳光猛地扎进眼,眼前天花板的轮廓模糊不清。我慌忙别过头,没瞧见沈意昭的身影,心脏一紧,“蹭”地一下坐起身,掀开被子慌乱地扫视四周。
尝试着下地,臀部传来的钝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到镜子前。镜中的人眼神像蒙了层灰的旧玻璃,浑浊又黯淡,没半分神采。
洗漱后我慢吞吞地下楼,本想喊“妈”,可声音在寂静的屋里转了个圈,只落得一片空旷——看来老妈已经出门工作了……
初夏的风卷着操场边樱花的碎瓣,扑在人脸上痒丝丝的。陆随便抱着篮球,刚打完一场野球,球衣黏在背上,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滴进颈窝。他一抬头,就看见沈意昭站在单杠下,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利落,只是……在靠近手肘的地方,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在皮肤表层。
“喂!沈意昭!”陆随便把篮球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手指差点就戳到那道疤上,“你这怎么弄的?跟人打架了?”
沈意昭的身体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他猛地将袖子往下一扯,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眼神里那层惯常的冷淡瞬间被警惕填满,“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了?”陆随便不依不饶,他这人别的不行,好奇心倒是重得很,“你这伤看着就疼,到底怎么回事?”
沈意昭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操场的广播开始播放放学铃,久到汪彦在远处喊陆随便去打球的声音都飘远了,才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跟我来。”
陆随便愣了一下,看着沈意昭转身走向学校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巷子很窄,两侧是斑驳的白墙,墙头上探出几枝老槐树枝桠,将阳光剪得碎金似的。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和潮湿青苔的味道。沈意昭在一扇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上钉着块褪色的牌子,模糊能辨出“沈宅”两个字。
他没有推门,只是背对着陆随便,望着巷子尽头那片被高楼切割得只剩一角的天空,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陆随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这片景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爸……是个很偏执的人。”沈意昭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陆随便心上,“他觉得我妈离开他,全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所以他把所有的怨怼都发泄在我身上。”
他抬起手臂,再次将那道疤痕露出来,这次没有躲闪:“这只是其中一道。他会用皮带抽我,用烟头烫我,逼我学那些我根本不喜欢的东西……他说,只有把我打磨得像个‘机器’,才不会有人再离开他。”
陆随便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象不出那个总是一脸冷淡的沈意昭,小时候经历过怎样的地狱。
“那时候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困在这个只有打骂和冰冷的房子里。”沈意昭的眼神飘向了遥远的过去,“直到七岁那年的夏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雨。”
【插叙·童年回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七岁的沈意昭缩在阁楼的角落,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手臂上的鞭痕还在渗血,和雨水混在一起,疼得他浑身发抖。楼下传来父亲摔碎酒瓶的声音,还有咒骂的咆哮:“没用的东西!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他不敢哭,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呜咽咽回肚子里。就在这时,阁楼那扇积满灰尘的小窗被人“啪嗒”一声推开了。
一个顶着西瓜头的小男孩探进头来,手里还举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雨伞,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喂!你是不是被锁在里面了?”小男孩嗓门洪亮,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无畏,“我叫陆随便,你叫什么名字?”
沈意昭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地闯进他的“牢笼”,还是以这样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方式。他小声嗫嚅:“沈……沈意昭。”
“沈意昭?名字真好听!”陆随便丝毫没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怯懦,自顾自地把伞塞进来,“你快拿着!我妈说下雨天要打伞,不然会生病的!对了,我还带了这个!”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是那种最普通的橘子味,在雨天的灰暗里却显得格外鲜亮。“给你吃!吃完就不难过啦!”
沈意昭看着那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手,又看了看男孩那张写满“我很厉害我来救你了”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涨得厉害。他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那颗糖,楼下就传来父亲暴怒的吼声:“谁在上面?!”
陆随便眼睛一瞪,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飞快地从窗口缩了回去,临走前还不忘喊一句:“沈意昭!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那天之后,陆随便就成了这条巷子里的“常客”。他会偷偷从家里带些零食和玩具过来,隔着小窗塞给沈意昭;他会在巷口等着,只要看到沈意昭被父亲骂着出来倒垃圾,就会跑过去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根冰棍,然后两个人蹲在老槐树底下,一个舔冰棍,一个听他讲学校里的趣事。
陆随便就像一道光,劈开了沈意昭童年的黑暗。他开始期待雨天,期待那个顶着西瓜头的男孩出现在窗口,期待那声带着笑意的“沈意昭,我来啦”。他把那颗橘子糖的糖纸夹在最珍爱的书里,把陆随便送的弹珠放在枕边,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成了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沈意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直到那年冬天,他说要给我带最新的变形金刚,过马路的时候……为了救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猫,被车撞了。”
【回忆结束】
陆随便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他想起来了,不是完全想起来,但那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里剧烈地翻涌——雨天的小巷,阁楼的小窗,还有……身体腾空时那种失重的恐惧。
“车祸之后,我在医院躺了很久。”沈意昭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陆随便,“醒来后,我就把关于你的事情都忘了。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把那些痛苦的、刺激的记忆都封起来了。”
他顿了顿,眼神里是陆随便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眷恋,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但我没忘。我记得你给我糖吃的样子,记得你蹲在槐树下给我讲笑话的样子,记得你说要带我离开这里的样子……陆随便,你是我黑暗里唯一的光。所以当我知道你也在澄江一中,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让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巷子尽头的风卷着槐花瓣飘过来,落在两人之间。陆随便看着沈意昭手臂上的疤痕,又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执拗,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想起自己总是觉得沈意昭很熟悉,想起沈意昭看他时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的“你什么都忘了”……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所以你那天晚上……”陆随便艰难地开口,想起那晚的失控,脸瞬间涨得通红。
沈意昭眼神暗了暗,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等了太多年了,随便。等你记起来,等我们回到过去……我承认我很偏执,甚至很疯狂,但只要是为了你,我不在乎。”
夕阳的余晖终于挣扎着越过高楼,在巷子里投下长长的光影。陆随便看着沈意昭眼中的自己,那个总是随随便便、没心没肺的自己,第一次觉得,原来被人这样深刻地记在心里,是一种如此沉重又如此……温暖的感觉。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沈意昭手臂上的疤痕,这一次,对方没有躲开。
“疼吗?”他问。
沈意昭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见到你之后,就不疼了。”
巷子外的世界喧嚣依旧,而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两道交织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陆随便知道,他丢失的那段记忆,注定要由眼前这个人,一点点帮他找回来。而他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