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都爱着你啊!

医院的短暂宁静如同偷来的一抹微光,短暂而不真实。出院后,刘邵澜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回到了那个称之为“家”的、令人窒息的水泥盒子。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臭味混合着廉价烟草和食物腐败的味道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几乎令人作呕。屋内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杂物堆积如山,无处下脚,几乎找不到一件完整的家具。

一个肥胖臃肿的身影歪倒在污渍斑斑的破旧沙发上,鼾声如雷,正是刘邵澜的父亲。地上滚落着几个空的廉价白酒瓶。

刘邵澜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小鼠,踮起脚尖,想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那个用破布帘子隔开的、仅有几平米的狭小角落。

但或许是动作间带起了一点微风,或许是酒瓶被碰倒滚动的声音,沙发上的男人猛地动了一下,浑浊不堪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赔钱货……还知道滚回来?”他含混不清地咒骂着,挣扎着想坐起来,手在身边胡乱摸索着,抓起一只脏兮兮的、散发着酸臭味的拖鞋,看也不看就朝着刘邵澜的方向狠狠砸过去!

“死哪去了?!几天不见人影……皮又痒了是不是?!找打!”

拖鞋擦着刘邵澜的胳膊飞过,“啪”地一声砸在身后的墙上,留下一个肮脏的灰印。

刘邵澜吓得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蜷缩起来哭泣或求饶,只是死死咬住已经破损的下唇,低着头,加快脚步绕开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躲进了自己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悲哀和绝望。

她知道,指望这个男人为她主持公道,简直是天方夜谭,比祈求太阳从西边升起更荒谬。他能不添乱,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关于起诉徐强那些人的事,她甚至不敢提一个字。告诉他,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殴打和“惹是生非”、“丢人现眼”的咆哮斥责。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令人绝望的原点,白天上学,晚上回到这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一的改变是,学校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粘腻的恶意目光和肆无忌惮的欺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好奇、同情、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但这并未让她感到多少轻松,过去的阴影和家庭的冰冷枷锁依旧沉重地压在她稚嫩的脊梁上。

直到几天后,一封来自区人民法院的、印着国徽的正式信件,打破了这死水般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信件是寄给刘邵澜本人的。她颤抖着拆开,里面是一份出庭通知书和一份……法律援助告知书?告知书上,代理律师一栏,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章芮。

她彻底愣住了。她从未申请过什么法律援助。

就在这时,她的父亲似乎酒醒了一些,骂骂咧咧地一把抢过那张纸,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他识字不多,大概看懂了“法院”、“告状”几个字,顿时勃然大怒!

“告状?!你个小贱蹄子还敢去告状?!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是不是又给老子惹麻烦了?!看我不打死你!”他挥舞着蒲扇般的巴掌,作势要打。

刘邵澜吓得闭上眼,身体本能地蜷缩,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她偷偷睁开眼,发现父亲虽然还在骂骂咧咧,唾沫横飞,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困惑?他似乎看懂了落款处鲜红的法院公章,以及那份法律援助文件上某个听起来就很“官方”的机构名称。他最终只是狠狠地把通知书揉成一团,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又踹翻了旁边一个摇摇晃晃的凳子,骂咧咧地摔门而出,大概是又去找酒喝了。

刘邵澜默默地蹲下身,捡起那团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平。她看着那份法律援助告知书上“章芮”两个字,心脏莫名地、剧烈地加速跳动。一个模糊的、遥远的、几乎不敢想象的念头,如同沉入水底已久的气泡,悄然浮上心头,又迅速被她按了下去。不可能……怎么会……

开庭日。

庄严肃穆的法庭。国徽高悬,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占卜社五人作为重要证人和受邀旁听者,早早坐在了旁听席上。夏岳依旧那副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但眼神里多了份罕见的严肃和专注;陆星言坐得笔直,像在分析一道变量极其复杂的物理题,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叶鹿洁紧张地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苏薇薇努力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却忍不住时不时整理一下裙摆;云初则安静地注视着前方,像一尊沉静的雕像,唯有微微闪烁的目光显示出她在感知着场内的能量流动。

刘邵澜坐在原告席旁边,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座椅里显得更加单薄可怜,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能感觉到对面徐强家属席投来的冰冷而充满敌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徐强等人被法警押了进来,穿着统一的看守所号服,低着头,神情萎靡,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庭审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堪称煎熬。对方聘请的律师经验老道,极力狡辩,将恶劣的霸凌行为轻描淡写为“同学间的玩笑打闹、过度了些”、“青少年冲动不懂事”,甚至极其恶毒地试图质疑刘邵澜本身“性格孤僻怪异”、“敏感多疑”才导致了冲突,并刻意拿出她那个酒鬼父亲和糟糕的家庭环境说事,暗示这才是问题的根源,试图混淆视听,转移焦点。

每一条颠倒黑白的指控,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反复捅刺着刘邵澜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她无助地看向法官,又看向对面那些冷漠而精致的嘴脸,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勇气似乎在迅速流失,绝望的寒意再次从脚底蔓延上来。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这样了吗?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对方律师的气焰似乎稍稍占据上风,甚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时——

法庭那扇沉重的门,被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逆着走廊的光,走了进来。

霎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位女性。穿着一身熨帖得一丝不苟、剪裁合体的深色职业套装,衬得她身形挺拔利落。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乱的利落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略显消瘦却线条清晰、透着坚毅的脸庞。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透着一种久经沙场、洞悉一切的干练和冷静。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塞满了文件的公文袋。

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与风霜,以及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近乎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她径直走向原告席,对着微微愕然的法官和对方律师点了点头,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力度:

“抱歉,法官大人,各位。我是原告刘邵澜的法律援助代理律师,章芮。因紧急调取一份关键证据公证文书,迟到几分钟,敬请谅解。”

章芮!那个名字!

刘邵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看向那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骤然停止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不堪,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刻痕,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血脉相连的熟悉感……不会错!

是她……那个在她很小很小、记忆几乎还是空白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只存在于模糊梦境和邻居闲言碎语中的……妈妈?!

章芮的目光也落在了刘邵澜身上。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在接触到女儿目光的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巨大的痛楚,有深不见底的愧疚,有压抑了太久的思念,有无法言说的无奈与心酸,但最终,都被一种强大的专业素养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母性的保护欲所强行覆盖、压下。她对着刘邵澜,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颔首,眼神传递出一种清晰无比的、令人安心的讯息:“别怕,看着我,有我在。”

然后,她迅速转向法官和对方律师,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瞬间切换回那个冷静犀利的专业律师。

“反对!”章芮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有力地回荡在法庭上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反对对方律师毫无事实依据的臆测和对我当事人人格的污蔑性揣测!”

“本案的焦点,始终且唯一在于被告人徐强等人对原告刘邵澜实施的、有组织的、长期的、情节恶劣的校园霸凌行为!我方证据链完整、清晰、确凿!”她语速加快,逻辑清晰缜密,一句接着一句,如同精准出击的法律连珠炮,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这是我校医务室超过十次的就诊记录原件,清晰记载刘邵澜同学多次‘意外受伤’的具体时间、伤势情况,经笔迹鉴定和医生证言证实,与多位证人证言中提及的欺凌时间点高度吻合!” “这是事发当日,在废弃教室内,被告人实施非法拘禁、殴打、言语侮辱等行为的视频证据及同步录音证据!其内容足以还原事实真相!” “这是由七位匿名同学提供的、经公证处公证的证词副本,均指向徐强等人长期、多次欺凌同学的事实,形成完整的旁证链条!” “至于对方律师一再试图引入的我当事人家庭背景,”章芮的声音在这里变得更加冰冷而锐利,“与本案审理的侵权行为不存在任何法律上的因果关系!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缺乏家庭的有效保护,法律才更应该也必须为未成年人撑起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保护伞!对方此举纯属混淆视听,转移焦点,不仅是对法庭的藐视,更是对受害者极其恶劣的二次伤害!我方保留追究其不当言论责任的权利!”

她准备的证据充分得令人咋舌,条理清晰无比,反驳铿锵有力,直击要害。对方律师在她强大的气场、缜密的逻辑和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节节败退,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几次张口试图辩解,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驳斥,几乎无力招架。

整个法庭,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战场。她为女儿而战,为正义而战,也为弥补那份迟到多年的、沉甸甸的愧疚而战。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一个母亲破碎的心和一个律师不屈的意志。

刘邵澜呆呆地看着那个在法庭上光芒四射、如同身披铠甲、为她据理力争、挡住所有明枪暗箭的女人,泪水早已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看到那个身影,挺拔,坚定,像一座突然出现的、为她劈开所有阴霾和绝望的巍峨高山。

原来……不是没有人管她。 原来……那份从天而降的法律援助…… 原来……她一直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最后的关头,如同神兵天降。

庭审结束。毫无悬念。法律给予了公正的判决。徐强等人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章芮默默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刘邵澜面前,脚步似乎有千钧重。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非常克制地、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刘邵澜瘦弱得令人心疼的肩膀。

那双在法庭上锐利无比、洞穿一切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情感,有泪光剧烈地闪烁,却被她强行压下,逼退回眼底深处。

“以后……”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破碎的颤抖,“……好好照顾自己。要……坚强。”

说完,她深深地、贪婪地看了刘邵澜一眼,仿佛要将女儿的样子刻进骨血里,然后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地走出了法庭,再也没有回头。

刘邵澜泪流满面,望着那个迅速消失在人流中的、决绝而又悲伤的背影,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这一次,她的眼泪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某种沉重的、滚烫的、名为“释然”和“希望”的东西。心底某个冰封了十几年的角落,正在悄然裂开,透进一丝久违的、温暖的光。

案件,真正落幕。

一周后,周一。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高一(三)班照例有些喧闹的早自习时间。班主任“卤蛋”老师领着一个瘦小的、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校服的女生走了进来。

安静一下!”卤蛋老师敲了敲讲台,“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刘邵澜。她从今天起转到我们班,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刘邵澜紧张得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但清晰。

刘邵澜:大、大家好,我叫刘邵澜……请、请多指教……

叶鹿洁:哇!邵澜!你真的转来啦!太好了!

叶鹿洁第一个兴奋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用力鼓掌。 苏薇薇也热情地招手,笑容灿烂。

苏薇薇:这边!这边有空位!超好的位置!

陆星言推了推眼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云初安静地看着她,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刘邵澜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友善、充满着真诚笑意的脸庞,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健康的红晕,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轻松、羞涩、却充满希望的灿烂笑容。

下课后,占卜社全员立刻围了过来。

叶鹿洁:邵澜,以后谁再敢欺负你,告诉我们!我们占卜社罩着你!

叶鹿洁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云初:欢迎

云初轻声道,递给她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

陆星言:……有不懂的理科问题……可以问我。

苏薇薇:放学一起去逛小卖部吧!我请你吃新出的草莓奶昔!

夏岳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笑得温暖而充满力量。

夏岳:最重要的!刘邵澜同学,经过组织慎重考虑,我们占卜社,正式向你发出邀请!来不来?以后一起‘除魔卫道’!

刘邵澜看着他们,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满了星辰,里面充满了满满的感激和一种新生的、明亮的憧憬。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刘邵澜:嗯!谢谢……谢谢大家!

她依旧礼貌地说着谢谢,但这份礼貌,已然透着一股温暖的、真实的亲近感。

新的生活,真的、真正地开始了。

灿烂的阳光透过教室明亮的窗户,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温柔地笼罩在少年少女们的身上,明亮、温暖,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本章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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