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部第一的铁拐李
周一。
希望高中的高二年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摁回了惯常的轨道。上课铃、下课铃、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但又处处透着不同。
那种经历过极致惊悚后的虚脱感,像一层透明的薄膜,隔在占卜社每个人与往常的“散漫”学习生活之间。课间的喧闹似乎压低了几分,走廊里奔跑的身影也少了些许,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平静。
转学生云初依旧是安静不理人的样子,只是偶尔,那双极静的眼睛会看向窗外,停留的时间比以往稍长那么一两秒。
陆星言冰山般的侧脸似乎更冷硬了些,盯着物理课本的眼神像是在研究一场残酷的化学实验。
叶鹿洁努力想恢复元气满满的样子,但笑容偶尔会卡顿,像是电量不足的玩偶。
苏薇薇则对着暂时用的老旧备用机唉声叹气,屏幕漆黑的新手机被她用丝巾包好,珍重地放在了书包最内层。
而他们的副队长,占卜社的代理军师兼技术顾问——夏岳同学,正陷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里。
没办法,她的那副标志性的蓝框眼镜,在乐园那夜的混乱坠楼中英勇就义,新配的还没到货。高度近视的她失去了清晰视界,于是,整个世界在她高度近视的眼里,变成了一片打了厚重马赛克的模糊色块。加上身上各处隐秘的酸痛和劫后余生的精神损耗,周公的召唤变得难以抗拒。
更要命的是,她从二楼摔下虽侥幸生还,但一条腿肌肉严重拉伤,此刻正悲惨地拄着一根临时借来的拐杖。
于是,周一上午的数学课上,极度模糊的视线加上身体疲惫与伤痛的双重buff,我们的级部第一,非常理所当然地……睡着了。
脑袋一点一点,低马尾的发梢扫过摊开的练习册,呼吸均匀。拄着的拐杖歪在一边,险险要倒。
讲台上,被夏岳私下戏称为“卤蛋”的班主任——一位聪明绝顶、脾气颇佳但极其好面子的秃头中年男性——正在激情澎湃地讲解一道解析几何难题。
他一转身,粉笔还点在黑板上,目光如雷达般扫过全班,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埋着头、与周公约会的熟悉身影。
卤蛋老师的额头瞬间冒出几根无形的青筋。
级部第一就能上课睡觉了吗?!还是在他的课上!这像话吗?!这把他这个班主任的威严置于何地!
卤蛋老师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本就反光严重的额头似乎更亮了一些。他习惯性地想做出一个吹胡子瞪眼的动作,可惜下巴光滑,并无胡须可吹,只能鼓了鼓腮帮子,用力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台下睡着的依旧睡着,没睡着的努力憋着笑。
卤蛋老师忍无可忍,手中的粉笔头精准地瞄准,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扔出去——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级部第一、还刚受了“轻伤”的宝贝学生。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集中过去,带着几分同情,几分看好戏,还有几分“不愧是岳哥”的钦佩。
夏岳被同桌小心推醒,迷茫地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讲台上一个锃亮的光源,大概是卤蛋的脑袋。和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动。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地想去推眼镜,却摸了个空。哦,对了,眼镜没了
他改变了策略,声音提高了八度:“夏岳!夏岳同学!睡得挺香啊?来来来,黑板上的题,上来给大家演示一下解题过程!”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
陆星言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开始心算题干。叶鹿洁紧张地戳了戳前排的苏薇薇。苏薇薇正对着小镜子心疼自己那天慌乱跑丢现在只剩一只的耳钉,被戳得吓了一跳。云初则缓缓转过头,脸上看不出情绪,看着自己被点名的后桌。
夏岳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马赛克世界。她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声音来源,又努力看向黑板——很好,一片朦胧的白色鬼画符。
换做别人,此刻怕是已经慌得手足无措。
但她是夏岳。
只见我们的瘸腿英雄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然后非常自然地从桌肚里摸出拐杖,熟练地架好,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夏岳:欸,好嘞,老师。
那语气轻松得像是被叫上去领个奖。
她一瘸一拐地、慢吞吞地挪向讲台。卤蛋老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点担心她摔着。
好不容易挪到讲台边,夏岳眯着眼,费劲地辨认着黑板上那道题——很好,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几个扭曲的数字和图形轮廓。
不过,这对她来说,足够了。
她单手拄拐稳住身子,另一只手拿起粉笔,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对着那片模糊的色块,手腕翻飞,“啪啪啪”地就开始写。
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又快又脆,一行行清晰流畅的公式和步骤在她笔下流淌而出,逻辑严密,推导精准,甚至比卤蛋老师预备讲的标准答案还多了一种更巧妙的解法。
全班鸦雀无声,只有粉笔书写的声音和夏岳偶尔因保持平衡而轻轻调整拐杖发出的细微声响。
不到三分钟,整整一黑板的解题过程,完美呈现。
卤蛋老师看着那一黑板堪称范本的答案,又看看眼前这个拄着拐、睡得头发翘起一撮、还一脸“我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表情的得意门生,那点假装出来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压抑却还是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漏出来的骄傲和好笑。
他背着手,走到讲台前,先是对着台下目瞪口呆的同学们,用他那特有的、恨铁不成钢又带着点炫耀的语气,指着黑板一顿“夸”:
“看看!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看!人家夏岳同学!上课睡觉!拄着拐!迷迷糊糊上来!写的答案都比你们在下面瞪大眼睛听了半天的标准!思路清晰!方法巧妙!某些同学啊,你们那脑子平时都用来干嘛了?啊?装浆糊了吗?!”
台下同学纷纷低头憋笑,敢怒不敢言。
“夸”完了学生,卤蛋老师这才扭回头,看向还在原地等着“被弄下去”的夏岳。他故意板起脸,模仿着夏岳刚才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也来了句:“写完啦?挺能耐啊?还‘劳驾’?自己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
夏岳从善如流,一点不慌,甚至还有点想笑。她拄好拐,点点头
夏岳:得令
然后又是“啪嗒—啪嗒—啪嗒—”,慢悠悠地、稳稳当当地,在自己制造的、充满喜剧效果的节奏声里,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在她身后,是卤蛋老师终于憋不住笑、摇着头转身去讲解题目的背影,以及教室里终于压抑不住的低低哄笑声和窃窃私语。
阳光依旧温暖,粉笔灰依旧在光柱里飞舞。
劫后余生的世界,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凭借着某种强大的日常惯性,和一点小小的嚣张与幽默,缓缓回归了它原有的轨道。
本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