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男子的告别】

我抱着装满食物的藤篮往酒窖走时,靴子碾过石子的脆响,都让悬着的心跳漏了一拍。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浓重的霉味里,混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像根细刺扎进鼻腔。月光透过狭小的气窗,在空荡的酒窖里投下几块惨白的方格,映得满地石砖愈发冰冷。

  "路西法?"我的声音撞在潮湿的石壁上,又轻飘飘弹回来,在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地上的酒桶东倒西歪,有的滚到墙角,有的翻倒在地,而原本铺着羊毛毯的角落,此刻只剩一团暗沉的红,像块洗不净的污渍。指尖抚过冰凉的石砖,干涸的血迹在指腹结成粗糙的痂,一截染血的布条挂在石缝里,像被撕碎的绷带,在穿堂风里轻轻晃着,像在无声诉说什么。

  三天前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他垂眸喝热牛奶时,银色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听见"路西法"这个名字时,嘴角勾起的那抹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我早该想到的——圣经里坠天的堕天使,怎么会真的出现在这俗世的酒窖里?他不过是随手扯了个名字,看我这个傻姑娘被唬得一愣一愣,把虚幻当了真。

  攥紧藤篮的手指关节泛白,里面的面包和牛奶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天晚上,他盯着我披风上未干的血痕,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分明是动了杀心。或许从一开始,在森林里救起那个浑身是伤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可当指尖触到染血的毯子边缘,又想起他发着高烧时,无意识抓住我手腕的力道——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还烙在皮肤深处,没来得及散去。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钻进酒窖,落在脚边打转。我抱紧双臂转身要走,心里却空落落的。也许他只是把这里当作临时的藏身之所,一旦恢复力气,自然要奔赴下一场不知终点的厮杀,哪里会留下痕迹。裙摆扫过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有东西在暗处蠕动。我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摇曳的蛛网在月光下晃出虚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酒窖的木门渐渐积满灰尘,连那声"吱呀"都变得滞涩。偶尔路过回廊,发间粉色蝴蝶结的缎带扫过冰凉的石墙,恍惚间似乎还能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擦着耳垂响起:"小东西,你不该来这里。"可当我驻足屏息倾听,四周却只剩死寂,连风都不肯多停留片刻,仿佛那声告诫只是我的臆想。

  我抱着新烤好的面包,最后一次推开酒窖的木门。霉味裹挟着潮湿扑面而来,比上次更重。月光依旧在空荡荡的砖石地面投下苍白的格子,染血的毯子早已不翼而飞,唯有墙角那片干涸的血渍,像道永远褪不去的疤,刻在石砖上。

  “果然还是走了……”喉间泛起一阵苦涩,我蹲下身,将还带着余温的面包放在原来铺毯子的地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板上的凹痕。那些照顾他的夜晚,突然变得像场模糊的梦——他吞咽牛奶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发着高烧却仍死死攥着我手腕的力道,还有那双在黑暗中泛起冷光的银眸,都在脑海里渐渐晕开。

  身后的阴影突然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从暗处探出来。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忘了。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时,带着淡淡铁锈味的气息已经笼罩头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找我?”

  我猛地转身,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酒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之前那件染血的黑衣,换成了干净的墨色劲装,苍白的脸色也被健康的血色取代,唯有那双银眸,依旧浸着寒潭般的冷意。他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熟悉的戏谑,却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摇摇欲坠,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的生机。

  “你……你不是走了吗?”我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发抖,分不清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心底突然翻涌的情绪。他抬手把玩着垂落在肩头的黑发,缓步走近时,靴跟叩击石砖的声音,在寂静的酒窖里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心上。

  “连告别都没听到,就这么确定我走了?”他忽然伸手,撑在我身后的酒桶上,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将我笼罩,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这才发现他胸口的绷带已经消失,领口处隐约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在锁骨间。“笨姑娘,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心软些。”

  眼眶突然发烫,我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谁担心你了?不过是怕之前送的面包和绷带都白浪费了。”话音未落,下巴突然被他用指腹轻轻勾起,强迫我与他对视。

  那双银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悲悯,又像是某种藏得极深的眷恋,像漩涡一样,要将我吸进去。

  “上官婉儿。”他第一次完整地念出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别再随便救陌生人了,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松开手的瞬间,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我发烫的脸颊,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卷走了地上的面包,留下一阵短暂的香气。

  我望着他消失在月光里的背影,直到石板上他踏过的余温彻底消散,才缓缓收回目光。

  发间的粉色蝴蝶结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恍惚间,又听见他沙哑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小东西,后会有期。”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金色的光线洒在庭院的草坪上,我和林零正坐在长椅上闲聊,空气中飘着草木的清香。忽然看见伯莱亚斯骑士与麦塔手挽着手走来,麦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舍。

  “我们是来向你们告别的。”伯莱亚斯率先开口,他的目光扫过我和林零,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麦塔的母亲是法国国王的表妹,前不久来信催她回法国,我决定陪她一同回去。”

  “真舍不得你们。”林零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麦塔的手,语气中满是眷恋,指尖微微用力。

  麦塔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盒面上刻着细碎的花纹:“为了感谢这段时间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我特意做了甜点布丁,里面加了鸡蛋哦!”

  听到“鸡蛋”二字,林零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她抬眼看向麦塔,语气有些急促:“可是这附近百里都没有鸡蛋啊!你从哪里弄来的?”

  麦塔温柔地解释道:“是我家之前养的鸡,好不容易才生下的蛋,我想着一定要拿来做成甜点送给你们,聊表心意。”

  林零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装着布丁的盒子,我能清晰地看出她内心的挣扎。她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这或许就是能让她回到现实世界的契机,可她又在犹豫,这样离开,算不算对这里的一切放弃?

  就在林零纠结不已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沉稳而急促。亚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眼神在我们身上快速扫视了一圈,最后牢牢定格在林零手中的盒子上,目光里带着几分复杂。

  “你们就想这么回去吗?”亚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他的目光紧锁着我和林零:“难道这里的一切,那些一起经历的日子,在你们心里就这么没有分量?”

  林零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就要打开盒子吃布丁。亚瑟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拦住了她的手。

  “不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几分慌乱:“林零,你走可以,但我不许她跟你一起走!”他的眼神中满是不舍与倔强,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在祈求什么。

  林零抬头看向亚瑟,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坚定:“亚瑟,我必须回去,我的父母、我的阿姨都在等我,我不能再留在这了。”说着,她不再犹豫,挣脱亚瑟的手,拿起布丁便吃了下去。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芒从林零身上散发出来,她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最终消失不见。

  亚瑟焦急地在四周搜寻,目光慌乱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当发现只有林零消失,而我还站在原地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他缓缓向我走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道刺眼的蓝光毫无预兆地将我包围,瞬间吞噬了我的视线。

  “不!”亚瑟惊慌失措地大喊,他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我,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空气,什么也没抓住。

  我看着他焦急又无助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光芒死死阻碍,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蓝光中,我渐渐失去了意识,而亚瑟只能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满心的失落与不舍,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在空旷的庭院里久久回荡。

  回到现实一个月后,我穿着粉色短裙,和林零挤在图书馆的旧书架前,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味。

  她踮着脚,费力地抽出那本泛着牛皮纸光泽的《亚瑟王传奇》,书页翻动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透过窗户的阳光里晃得人眼睛发酸。

  书里记载着公元六世纪,英伦三岛尚处于罗马帝国统治之下,亚瑟王以凯尔特人英雄的身份横空出世,他不仅统一了四分五裂的不列颠,还挥师渡过英吉利海峡,征服罗马,成为中世纪英国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我们抱着书,走到街角的咖啡馆,两杯拿铁在桌上腾起袅袅热气,氤氲了视线,却始终没人敢率先翻开那本泛黄的纸页。我用勺子轻轻搅动奶泡,看着漩涡里的肉桂粉聚了又散,最终沉在杯底:“你说,游戏里的那些故事,真能和历史对上号吗?那些我们经历过的,到底是虚构,还是被遗忘的过往?”

  林零盯着杯沿凝结的水珠,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留下浅浅的印子:“可默林消失前去罗马的时间,还有亚瑟说要建立圆桌骑士团的誓言……”话没说完,就被我们同时噤声,剩下的话语堵在喉咙里,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沉默,连咖啡的香气都变得有些苦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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